2020年, 17岁男孩小宇自杀 ,死前曾搜索“黑漫画”相关内容。父亲徐世海通过儿子生前聊天记录,发现了众多青少年“约死群”。随后,徐世海长期卧底“约死群”,坚持劝说陌生孩子放弃轻生。
一个45岁的中年男人混进了几个“00后”的网络聊天群。每到晚上11点左右,这些群就会热闹起来。一旦屏幕上出现“自杀”“想死”或者其他消极的话语,他就开始行动。
这个中年男人叫徐世海,但在网络上,他是孩子们的“同龄人”。一年多来,徐世海一直潜伏在青少年身边,为他们包扎心灵的伤口,给很多孩子带去生的希望。
潜伏“约死群”
2020年5月,徐世海17岁的大儿子从楼上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在徐世海看来,事情发生前,儿子从未表现出轻生的念头。在旁人眼中,他的儿子性格开朗,喜欢帮助朋友,热爱美术。
“怎么会想死呢?”儿子出事后,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徐世海。他翻遍儿子的遗物,也没找到儿子轻生的原因。那段时间,徐世海“整个人活得像是悬浮的空气”。直到他打开儿子的QQ号,进入儿子常去的聊天群。
那是一个他不曾了解的世界——根据他的观察,即使在一些以游戏、动漫为话题的聊天群里,也有人发和“死亡”相关的话题。包括儿子在内,不少人都看过被文旅部列入网络动漫黑名单的“暗黑漫画”。
徐世海拜托儿子昔日的朋友、同学或是周围的年轻人将他拉进类似的群里,包括一些“约死群”,试图还原儿子做出决定的那个瞬间。
在聊天群里,徐世海大部分时间都在“潜水”。年轻人聊着自己喜欢的偶像、最新的游戏、学校的八卦,他插不上话,却又担心老“潜水”会被群友遗忘,就总发10元、20元的群红包。
他记得,有学生在群里说,想掐死某人。有人称“真的活得够够的”,群友给他详细介绍自杀的方法。还有人说,“你选对了,只有死才能解脱”。有孩子说完“我走了”,又问“你们来不来”。
在群里“潜伏”越久,他越觉得后怕。一些人会公开传递这样的思想——别指望父母、老师能帮你做什么,想改写人生,只有生命重来。这些话使得本就情绪低落的年轻人更加绝望。
他认为,这些隐秘的角落就像“黑洞”,年轻人涉世不深,很容易被裹挟进去。这也是徐世海决定潜伏进“约死群”并坚持到现在的原因。
在悬崖边上拉一把
一天深夜,某个聊天群里突然冒出一句“再见”。没有人在意,徐世海却觉察出不对劲。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发送了“再见”这两个字的男生那时正站在宿舍楼顶,这是他向这个世界发出的最后一声求救。那个晚上,徐世海陪他聊了5个小时。凌晨4点,男孩对他说,“放心,我已经想开了”。
徐世海发现,有的孩子选择死亡只是因为年轻气盛,人齐了,约定的时间也到了,谁都不好意思先说“我不想死了”。也有人本来一句“不想活了”只是气话,却被群里“激将”的负面言语逼上绝路。
有一次他看见有人在聊天群发了一句“想死”,几十条怂恿和鼓励的信息随即冒出来。徐世海模仿青春期少年的语气发言:“你真傻,有什么比我们一起快乐地玩耍更有意义吗?”结果他被移出群聊。
徐世海曾被同一个群“踢”过6次。为了再进群,他就申请多个QQ号、借号,再找人拉自己入群,还被当成骗子。
在群里,他努力伪装成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孩子”。但一旦哪个成员言语中表露出厌世倾向,就马上将那位群成员设置成“特别关注”,并且申请加好友,申请通过之后,他就会主动跟对方聊天。
徐世海发现,这些孩子们经历着自己人生崩溃的瞬间,情感纠纷、经济困难、学业不顺……在他们眼中,“天塌下来了”。
徐世海尝试以一个“同龄人”的身份,理解他们的难处,相信他们的痛苦。“即使不能一下子卸下孩子们心里的重担,可哪怕只把那一瞬间的念头消解一点点,就会将他们从悬崖边缘往回拉一把”。
“其实刚开始我也不明白,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对于孩子来说,怎么就成了顶天的大事。”当和几个孩子有过对话后,徐世海发现自己的想法太主观了,“每个时代的年轻人都有属于他们的崩溃、烦恼,你不理解不意味着它就不存在”。
劝解时,徐世海有时会把自己的经历发给他们。有孩子给他回消息,“叔叔,我决定不死了,谢谢你”。也有孩子说,“我要是死了,我的父母可能和叔叔你目前的状况是一样的”。
将伤口一遍遍扒开给别人看并不容易。“我只是想让这些孩子知道,死亡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式。”徐世海说。
“能救一个是一个”
在“约死群”里劝生,徐世海在劝别人,也在劝自己。
对儿子选择死亡,以前他总也想不通,想亲口问问儿子“为什么”。但在跟越来越多青少年聊天后,徐世海找到了答案。
问题在自己身上。
不止一个年轻人对徐世海说过,日常烦恼几乎没有出口。一个18岁的男生告诉他,自己不开心,但很少向人袒露心迹,父母觉得他衣食无忧,认定他无病呻吟,老师也常责备他。他自我怀疑,越来越敏感,在半年的时间里,他不断找徐世海倾诉,会聊到半夜2点,3小时后又发来消息。
一个17岁的男生在社交媒体发了条内心独白:“我碰到过一个男孩,前几年活泼开朗,现在他满身疲惫,两眼无光,我很想安慰他,于是我伸手碰了碰镜子。”他跟徐世海说,自己对人生失望透顶,对父母满腹牢骚。
和这些年轻人聊天时,徐世海觉得和去世的儿子更近了。他发现,这些说着“不想活”的青少年,绝大多数都善良、懂事,习惯把压力埋在心底,对家长“报喜不报忧”。
“别管遇到什么事,不方便跟家人说的都可以和我聊。”徐世海总是对年轻人说这句话。
刚进群时,徐世海习惯性地站在成年人的角度,说教式地用乐观、勇敢这样的词语来劝说那些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孩子。他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结果被一次次移出群聊。
后来,他开始研读青少年心理健康书籍,一有时间就去家附近学校的大门口蹲守,听孩子们聊天。手机更是24小时开机,走路攥着,睡觉搁在枕头边上,因为他害怕错失任何一个劝生的机会。
有人问他,这么做到底图什么?“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我儿子的影子。用我的力量哪怕能多救回一个孩子,就能避免一个家庭遭受打击,这也是对我儿子的一种告慰。”徐世海说,“能救一个是一个”。
徐世海希望他的经历能被更多人知道,希望那些等待被看见或是听见的孩子被家长重视起来。“让别人家参考,不要发生这样的悲剧。毕竟,很多孩子出了问题,家长都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未来,徐世海准备开通一个公益心理咨询热线,更有效地帮助孩子们疏导心理问题。“如果当初有人也能拉我儿子一把,他可能就不会走了。”徐世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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