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银将大量资金投入到使用大量承包商的初创企业,这使世界各地的司机、酒店经营者和房产经纪人的生活风波不断。
Sunil Solankey是一名退役的印度陆军上尉,五年来,他一直在新德里郊区经营着一家有20个房间的Four Sight Hotel。虽然生意很稳定,但为了赚更多钱,他渴望酒店能够吸引有钱的商务旅行者。
去年,一家名为Oyo的酒店初创公司告诉Solankey,它将把Four Sight Hotel转变成面向企业客户的旗舰酒店。无论这些房间是否被预订,该公司每月都会支付相应的款项,只要他将酒店改为Oyo的品牌,并通过其网站独家出售这些房间。
在Oyo的要求下,Solankey花了60万卢比(合计8400美元)重新装点酒店的家具并添置了新的床单。但是企业客户并没有出现,Oyo也停止了付款。现在,Solankey正处于危险的境地。
Solankey是数以百万计的工人和小型企业中的一员,他们正与由史上最大的风险投资基金资助的初创公司合作,这是由日本企业软银设立的价值1000亿美元的愿景基金。这只基金是过去十年间席卷全球的资金洪流的一部分,当这些初创企业违背承诺时,人们的生活也因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2016年,软银的首席执行官孙正义推出愿景基金时,被誉为“造王者”。孙正义利用现金储备,向全球各地的初创公司投入了大量资金,其中很多公司都有雇佣承包商为其提供服务的商业模式。最重要的是,他敦促这些初创企业尽快发展。
许多初创公司利用软银的资金来提供激励和其他报酬,以最快的速度吸引尽可能多的员工。但当这些公司未能盈利,软银改变了发展方向时,它们往往会大幅削减报酬,或者直接违背当初的承诺。
如今,像Solankey这样的承包商就沦为了替罪羊。由于无力反击,他们中的许多人在经济上和生活上都遭受了重创。
外媒查阅了合同和公司内部文件,并采访了50多名员工,他们都是来自软银资助的初创公司,比如Oyo、快递公司Rappi,以及位于芝加哥、新德里、北京和哥伦比亚波哥大等地的房地产经纪公司Compass。采访后发现,全世界都出现了一种重复的模式:显而易见的现代版“诱售法”。
国际劳工组织的研究人员Uma Rani说:“这些初创企业试图吸引工人进入圈套。当承包商完全投入合作项目并且高度依赖它们时,这些初创企业就会毫不留情地终止合作。这是我们系统所发现的情况。”
软银的愿景基金是一种更广泛现象的象征,这种现象被称为“资本化过度”——本质上是指现金过多。根据CB Insights的数据,去年风险基金以超过2070亿美元的资金涌入了初创公司,这个数值几乎是2000年互联网泡沫顶峰时期全球投资额的两倍。
资金充裕的企业家们在经营中缺乏监督,就很少考虑利润。一直以来,软银和其他投资者对这些初创企业的估值过高,导致整个体系过热,充斥着很多发展不良的企业。当这些公司试图通过上市套现时,其中有些就遇到了瓶颈。
在软银最大的两项投资WeWork和Uber内部,其中一些问题已经人尽皆知。打车服务公司Uber的IPO表现平平,上周公布亏损已达12亿美元。办公租赁公司WeWork最近罢免了其首席执行官,并接受了软银的一项纾困计划,原因是该公司的估值遭到了削减。上周,软银的报告称,对WeWork的投资造成了其46亿美元的损失。
哥伦比亚商学院教授Len Sherman表示:“自从软银开始大量注资以来,它们完全使全球初创企业偏离了重点。”
事实上,软银支持各行各业的公司。愿景基金的88项投资包括韩国首尔的电子商务公司Coupang,以及旧金山的通讯公司Slack。软银绝不是一家仅投资于依赖承包商的初创企业的公司。
但没有哪家公司像软银一样对这些公司进行了如此广泛的投资。愿景基金的规模几乎是第二大风险基金的10倍,其投资组合中就有16种。其中几笔是它最大的投资。
雇佣承包商的模式,定义了过去十年的创企投资。虽然创造了很多工作机会,但使那些依赖初创公司的承包商们动荡不安。
在纽约、波哥大、孟买以及其他地区,针对由软银资助的初创企业的抗议活动已经爆发,许多抗议活动被拍成视频,并上传到YouTube上。在其中一些视频中,工人们在喊口号或破坏财产,观看量已达到数千次。所有人都对此表示很沮丧。
软银愿景基金的执行合伙人Jeff Housenbold表示:“这是一个重要而复杂的问题,早在愿景基金成立之前就已经存在,并影响着那些我们没有同样大力支持的公司。”
对于像Solankey这样的承包商来说,这简直令人不安。“我陷入了困境,”他说。
全球软银
在2015年的一次投资者电话会议中,孙正义表示,他正在启动软银的第二阶段,称其为“全球软银”。
现年62岁的孙正义,出生在韩国,而后移民到日本。他原来想将公司打造成一家电信集团,还在20世纪90年代成功投资了中国电子商务公司阿里巴巴。
而现在的他想要发展多元化。2014年底,软银将数亿美元投资于三家效仿Uber的打车公司:印度的Ola、东南亚的GrabTaxi和中国的快的打车,后者后来与最大的竞争对手滴滴打车合并。
孙正义明确表示,这笔投资是为了发展。他当时表示:“我们一直致力于向前发展,这样做是为进一步发展播下种子。”
当他宣布设立1000亿美元的愿景基金时,最大的一笔款项来自沙特阿拉伯和阿布扎比的主权财富基金,苹果等公司的投资规模较小。
在此之前,几乎没有风投基金能够筹集到10亿美元的资金。孙正义表示,当计算机变得比人类更智能时,他希望这笔钱能用于开发人工智能和“奇点”的公司。
但是他却迷上了依靠承包商的类似Uber的企业。他在2016年说:“Uber利用互联网改变了现行商业模式。”两年后,软银就对Uber进行了投资。
随着时间的流逝,软银和与承包商合作的初创企业变得相互依赖。软银需要渠道来调配其数十亿美元的资金,并且经常一次性向这些公司提供1亿美元及以上的资金,而这些初创企业正是需要大量资金才能吸引工人。
根据RedSeer的数据,软银是Ola最大的股东,2016年,司机收入的62%来自投资者的资金,而不是车费。
当一些初创企业在软银的推动下削减成本时,他们只能降低工人的薪水。许多承包商表示,他们希望停止与这些初创公司合作,但由于前期投资需要得到回报,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
去年,GrabTaxi的司机损毁了该公司位于印度尼西亚雅加达营业部的窗户。在2017年印度班加罗尔的反对Ola示威游行中,一名司机自焚,另一名服毒自尽。
上周,孙正义在谈到软银收益时表示:“我吸取了很多教训,但我们的策略依旧没有改变。我们看到的都是平静的大海。”
欲哭无泪
2018年7月,软银的资金涌入了Solankey的酒店。
当月,Oyo对Solankey表示,如果酒店能与他合作,并且装修升级一下,它就会给他带来高薪企业旅行客户。根据媒体查看的合同,Oyo保证为他提供每月70万卢比(约合1万美元)的薪酬,共付三年。
Solankey表示同意。
但不到一年,付款就不翼而飞了。来酒店的是寻找包房的未婚夫妇,而不是商务客人。Oyo还在网上大搞折扣活动,以至于Solankey无法向客人收取更高的价格。
“这简直想让我自杀,”他最近坐在酒店空旷的餐厅时说道。
Oyo表示,Solankey在签署合同之前谎报其酒店经营良好。
Oyo成立于2013年,是一个组织和规范印度经济型酒店的网站。它诱使小型酒店成为Oyo的品牌,而且只能展示在它的网站上,这样就不用真正收购大多数酒店。
软银从2015年开始投资Oyo,目前拥有这家初创公司近一半的股份。软银一直在努力为这公司增加更多的酒店合作者。上个月,它帮助该网站筹集了15亿美元,使其估值达到100亿美元,成为印度第二大最有价值的初创企业。
孙正义在去年谈到Oyo时说:“这是一种全新的酒店类型,而且发展速度非常快。房间数量和净增长将继续以超过一万的速度增长。”
现在,Oyo声称能提供超过120万间客房,中国和美国的也包括在内,最近它还收购了拉斯维加斯的Hooters Casino Hotel。
它的扩展主要是通过向酒店经营者承诺每月支付费用实现的,这依靠的是软银的资金。这些款项是酒店经营者在客房收入中所占份额的预支,无论预订了多少间客房,这笔款项都应该支付给酒店。
作为交换,酒店增加了免费早餐服务和配置了Oyo特色的红白亚麻床单。他们同意通过Oyo网站来预订所有房间,甚至包括未预约的客人,并让Oyo负责这些房间在其他网站的销售方式。
但是这些款项在印度导致了大量损失。这家初创公司的现任和前任员工表示,在过去一年里,软银推动了Oyo的盈利能力,而不仅仅是扩大了规模。由于担心遭到报复,这些员工不愿透露姓名。
多家酒店协会表示,Oyo现在已经取消或削减了付款。有一些人还表示,Oyo大幅降低了房价,并提高了佣金和费用。
今年6月,海滨城市科钦的70多家酒店老板游行至Oyo在当地的总部,然后在那里进行了为期两天的罢工。随后,骚乱蔓延到班加罗尔、新德里和其他城市。上个月,印度竞争委员会开始对Oyo的行为进行反垄断调查。
印度酒店与餐厅协会联合会名誉联合秘书Pradeep Shetty表示:“现在情况太糟糕了,我们将其视为一个骗局。”该协会代表约3000家酒店提出了竞争诉讼。
19岁时创办了Oyo的Ritesh Agarwal在接受采访时却表示,只有几家酒店对他们不满意,并试图终止合作。他说,Oyo偶尔会降低最低保证金,但这种情况只会在酒店在合同协商中谎报业务时发生。
他说:“就我们可提供的价值主张而言,酒店经营者依然认为Oyo是最佳的合作选择。”
Solankey却不这么想。他表示,每个月要损失15万卢比(合计2100美元)。当他计划终止与Oyo合作时,他需要Oyo偿还欠款。Oyo表示只能偿还一半欠款,而且只有当他签署另一份没有保证金的新合同时才能同意。
Solankey已经申请了贷款,但却交不起房租和电费。在今年9月,他的房子被停止供电。这个月,他的房东要求他搬离住所。
上个月,Farley Molina在哥伦比亚的麦德林运送Papa John披萨时,被一名骑摩托车的人抢走了手机、现金和用来为初创公司Rappi运送货物的橙色快递包。
Molina向Rappi上报了盗窃案。但该公司却要求他偿还从客户那里收取的35美元,并自行购买新手机。
21岁的Molina只能从母亲那里借钱。他谈到Rappi时表示:“他们从不体谅我们。”
与许多由软银资助的初创企业一样,Rappi不仅依赖承包商提供服务,还将其固定成本以及工作风险转嫁给承包商。
该公司由三名哥伦比亚企业家于2016年成立,雇佣摩托车和自行车骑手来配送,业务范围从送花到从自动取款机提款,应有尽有。仅在哥伦比亚,它就有两万名快递员。
今年,软银向Rappi投资了10亿美元,是该公司从先前所有投资者那里获得的两倍。在投资时,软银表示,这家估值25亿美元的初创公司将能够“改善该地区数百万人的生活”。
软银的资金帮助Rappi的业务扩大到了9个南美国家。司机每次运送可以得到3500比索(约合1美元),他们的日薪完全可以超过哥伦比亚每天8美元的最低工资。
相应的,快递员自行准备手机、自行车和摩托车。他们还必须购买一个Rappi的快递包,大约25美元。而且他们必须自行承担在运送时的安全风险。
今年8月,阿根廷的一名法官下令关闭Rappi和其他两家快递公司,直到它们为工人购买保险和头盔等安全设备。法官表示,仅上个月就有25名快递员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公立医院接受治疗。
Rappi表示将对该决定提出上诉,他们声称该决定“会使成千上万的人的收入受到威胁”。他们将继续安排骑手上街送货。
9月,Rosario University和几家非营利组织对哥伦比亚Rappi的320名快递员进行了一项调查,发现近三分之二的人在工作中遭遇了事故,但几乎没有人有保险。
Rappi的首席执行官SimónBorrero在接受采访时表示,Rappi是有保险的,能用来为受工伤的员工缴纳医药费,但并不用来赔偿手机之类的被盗个人物品。
对快递员来说,安全风险因减薪而加剧。政府文件显示,Rappi去年将1美元的基本运费削减了45%,同期年亏损增至三倍,达4500万美元。
26岁的Walter Salazar从一年前开始为Rappi送货,现在每周工作7天,才能在6个房间的宿舍里租到一张床。他说:“我有时不得不轮班工作17小时才能生存下去。”
Borrero说,Rappi只适合那些兼职工,而不是那些想以此生存的全职工。
7月,大约100名工人在波哥大的Rappi总部外抗议。他们用橙色的Rappi快递袋点起了篝火。
房产经纪“幻想”
在去年的一封电子邮件中,Compass的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Robert Reffkin因为公司发展过快,向他的员工表示道歉。
他在纽约的公司从软银那里获得了10亿美元的投资,一年之内使公司的房产经纪从2100名发展到了8000名。Reffkin说,该公司还没有做好整合收购公司的准备,并迫使经纪人使用尚未准备好的技术。
在媒体获得的信中,Reffkin写道:“我知道公司发展得太快,这就和发展过慢一样危险。”
2012年,Reffkin创立了Compass,当时它是一家由科技支持的房地产公司。自软银在2017年投资以来,该公司迅速扩张。高盛前高管Reffkin在接受外媒采访时表示,这笔投资会让公司的三年发展计划在一年内就能实现。
孙正义在2018年谈到Compass时说:“它们正获得巨大的增长。我相信,这家公司将成为耀眼的独角兽企业。”
Compass估值达64亿美元,目前在全美238个办事处拥有1.3万名经纪人,全部是承包商。它依靠承诺给经纪人奖金和90%的佣金来发展,在这个行业,佣金标准是70%到80%。
这种急速增长导致了崩塌。最近,公司的几位高管已经离职,还解雇了一些新经纪人。
现年44岁的Tricia Ponicki就是其中之一,她从二月开始在芝加哥的Compass营销部工作。她表示自己是被丰厚的薪水所吸引的,而且该公司还承诺会提供更多资源来帮助房产销售。
但Compass的市场营销部门的人员流动非常频繁,以至于花三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一套房子的宣传手册。当她想要一个待售标志时,却被告知没有了。
她说:“从一开始,我就一直在被误导。”
在Compass任职的六个月里,Ponicki仅卖出了一处房产,赚了4300美元。一年前,她在一家地方房产中介工作,净赚约10万美元。
今年8月,Ponicki申请加入美国补充营养协助计划,获得了食物兑换券。她还说,自己已经回到了以前的房产经纪公司At Properties,在那里她的销售业绩有所提高。
根据独立房地产策略师、科罗拉多大学的访问学者Mike DelPrete的研究,Compass的员工和经纪人的人均收入低于其他线上房产经纪公司,有时甚至低于传统的经纪公司。
Compass表示,从其指标来看,它比其他线上公司更有效率。它拒绝做出进一步回应。
Ponicki表示想知道Compass的资金还能维持多久。
她说:“我明白了在镜中看到的幻象并非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