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年间,有一个叫做“天窗”的地方,对于所有人来说,那里就是人间地狱,凡是进去的人都是有去无回。那个清冷的年轻男人周子舒,就是掌管着“天窗”的首领,而他原本的身份正是“四季庄主”。这个江湖之中,有身不由己,有明枪暗箭,也布满了阴谋暗算。为了查明多多年前的往事,他与温客行联手,共同闯荡江湖。
知名网络作家priest“”编写的《山河令》是影视剧作的原著小说,小说原名是《天涯客》,周子舒、温客行是书中的主要人物,由张哲瀚、龚俊等主演。
1、
周子舒以前到平安银庄, 向来是抬腿就进去, 谁知今日掌柜的将他让进去了大堂以后,先是给他和那一脸活像乡下人进城似的四处打量的温客行一人倒了杯茶,便满面堆笑地站在一边, 口中道:“周爷稍候,今日七爷到了, 大当家的进去通报了。”
周子舒心里一跳,顿时“近乡情怯”了。
温客行却没心没肺地问道:“哎, 不是说顾湘和张成岭在这么, 直接把那两个小破孩领出来不就得了,还通报个什么,跟进了王府似的。”
周子舒默然不语, 心道温客行真乃神人也, 竟然一猜一个准。
片刻,平安快步走出来, 说道:“周公子, 主子和大巫在里面等着您啦。”
温客行听到“大巫”两个字的时候,却是一震,心道什么“大巫”,难不成还真是南疆那位神秘得不行的大巫师来了不成?
――这中原武林可真是越来越乱了。
来不及细想,温客行便跟着周子舒走进了内堂, 推开一扇有些年头的木门,里面是一个小院子,一排桂花, 一进去,便嗅到一股幽香,平安将两人带进了一间屋子,一掀开门帘,里面的热气立刻扑面而来,温客行抬眼看去,只见这屋里,除了顾湘和张成岭之外,还有两个男人。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便和那一个黑衣男人对上,然而只一瞬,下一刻,两人便不约而同地同时向对方点点头,移开目光,以示退让。
温客行随即便去打量另一个人,想着这大概就是那掌柜说的“七爷”。这一眼瞧上去,他心里就忍不住暗暗惊叹,心道这世间好看的人物,他看过的可也不算少了,可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这个人――那眉眼漂亮得竟有些轻佻了,偏被一身的贵气压住,唯露出那么一点说不出的风流气,“芝兰玉树”四个字,简直就是为他而设的一般。
下一刻,他听一边的周子舒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七爷,大巫。”
七爷笑眯眯地虚扶了他一把,又打量起他那张脸,感慨道:“多年不见,子舒,你的口味……真是越来越不敢叫人苟同了。”
周子舒便笑了,伸手轻轻一抹,便将脸上的□□抹了下去,揣在怀里,苦笑道:“这么多年,敢顶着一张美人脸‘藏头露尾’的,除了小姑娘,我也只知道九霄那傻小子一个。”
当年死在京城之战里的师弟梁九霄,是他一辈子的遗憾,周子舒一直不敢提起,好像过了那么久,那一幕也如同一场梦一样,可是这会儿面对故人,却仿佛又回到那三十里望月河畔的京城一般,那些旧人旧事,便此起彼伏地从他眼前闪过,竟脱口便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说出来,其实倒也没什么,只是胸口像是什么东西被呼出去了,缺了一块一样,空荡荡的。
2、
七窍三秋钉有一个秘密,这秘密眼下除了周子舒,没有人知道,往后大概也不会有太多的人知道——若是一次连钉七根钉子,人当时就不行了,功力深厚的如周子舒,大概也够留一口气叫他离开皇宫,恐怕到不了宫门口,便成了一摊不能言不能动的烂肉。
可若是每三个月钉进一次,叫那钉子一点一点地长进自己的身体里,和自己变做一体,慢慢适应,虽然三年后也得吹灯拔蜡,可好歹能剩下五成内功,并且言语行动皆能如常人,只是须得忍受十八个月锥心蚀骨一样的疼。
听说单是那种疼法,便能叫人疯狂,不过周子舒很快乐地想,这传言原来是不对的,起码他现在没疯,不但没疯,他觉得,这一辈子好像都没有这样快乐轻松的时候。
天窗对于自请离开的人,自然也会有后续的监控,什么人,何时离开,安顿在何处,葬身在何处,都有详细记载,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进去了,就一辈子出不来。
可怜他半生卖命,终究还是有几个心腹的。
周子舒,昔日荣嘉皇帝一手扶植的天窗首领,武艺高强,极善易容之术,他走进人群一转身,便再没有人认得出。
而这游走于宫廷之中最恐怖的那一个暗影,就这么从世上消失了,留下的,只有一个骑着瘦马,一路叼着茅草荒腔走板地哼着乡野小调,潦倒落魄的流浪男人。
成了从这个恐怖的网中脱困的第一人。
他脸上带了张不怎么精致的人皮面具,随意涂抹得自己一脸青黄,看起来好似是个随时可能蹬腿的病夫,在河边喝水的时候对着水面瞧了瞧,觉得挺合适自己的真实情况,越看越满意,又在路边农户家里顺手牵羊出一套粗布衣服,将原来的那身锦袍脱下来烧了,腰上系了个锈了一半的酒壶,里面装着半壶粗制滥造的浊酒。
又想起这些年自己一直隐于皇宫大内,从未以本来名姓行走过江湖,连个化名都不用想,便欢欢喜喜地这么上了路。
他也没什么去处,都说江南好,便想上江南看看,一路走走停停,做些个劫富济贫的勾当糊口,过开封,走蓬莱,慢慢悠悠,三个多月,才到了草青莲红的江南。
一到地方,便先潜进了天下第一楼的酒窖,将桂花甜酒酿尝了个遍,醉生梦死一遭,美得飘飘然,只觉这日子是再好也没有了。
十几日之后,一时喝多了,险些被发现了行踪,也觉得酒酿虽好,毕竟绵软,趣味减了些,于是抛下足两的银子,又离开了酒窖。
这十几日一过,那形象便更不佳了,他顶着一张痨病鬼的脸,陪着上面蜷在一起的猥琐五官,便是正宗无比的一脸菜色,再加上一身衣服泡在酒里十多日,几乎成了酒糟,乱七八糟的头发一缕一缕地垂下来,活似个要饭叫花子。
所以坐在路边闭着眼睛晒太阳的时候,竟有个小胖娃娃,蹦蹦哒哒地从他身边走过,又蹦蹦哒哒地走回来,瞅瞅他,从身上摸出一枚铜板捏在手里,只是不知道往哪放,寻摸了半天,还问道:“大叔,你的碗呢?”
立刻被家里大人抱走了,只叫他哭笑不得。
很多年过去了,过去的朋友、牵挂的人,一个个不是死了,就是远走他乡,周子舒靠在墙角,伸展开四肢,惬意地晒着暖烘烘地太阳,嘴角带着点笑意,就开始琢磨,这么多年,图什么呢?
年轻的时候,总觉着自己是个不得了人才,什么褒义词都往自己身上揽,什么绝顶聪明,什么心有九窍,什么武艺高强,什么见多识广,好像不做出一番事业就枉来人世一遭似的,如今想起来,图什么呢?
又落下什么了呢?
不过舍弃了自由身,给皇家做了个见不得光的奴才,兜兜转转,原来有的东西也都赔干净了,到现在一无所有孤家寡人,又处心积虑拼了性命地把自己赎出来,还觉得做得挺聪明。
他忽然又悲怆起来,只觉世界上再有傻的,可也傻不过自己了。
有多少年没这样,脑壳空空的在路边晒一晒太阳了?可笑路边行人,个个行色匆匆,赶死一样地来来回回,倒比他一个算着日子快嗝屁的还急似的。
只听旁边酒楼上,一个女子脆生生地道:“公子,你瞧那人,若说他是要饭的,身边却连个破碗都没有,若说不是呢,又巴巴地那坐了一上午了,什么都不干,只嘿嘿傻笑,莫不是个傻子吧?”
如今的周子舒虽然功夫只剩了一半,耳力却犹似当年的好,那女子虽隔了一条喧闹的大街,声音又不大,还是叫他一个字不漏地听了去。
还没来得及暗地里自嘲,下一刻,便又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他是在晒太阳。”
这男人的声音十分好听,低低沉沉的,吐字极慢,却不黏糊。
周子舒便忍不住抬头望去,只见对街酒楼二楼靠着栏杆,一个长相极好的紫衣少女和一个身着灰衣的男子相对而坐,那男人脸色微有些苍白,眼珠却很黑,像是将光都吸进去了似的,这黑白分明,看来竟有些不像活人,周子舒那么一抬头,目光正好和他对上。
灰衣男人面无表情地将目光错过,便面无表情地转过了头,专心吃着桌上的饭菜。
周子舒便忍不住失笑,心说人海茫茫,竟还遇上个知己。
那紫衣少女一双水汪汪的大眼镜却仍在他身上打转,半晌,终于忍不住了,和那灰衣男子知会了一声,便蹦蹦跳跳地下楼来,跑到周子舒面前,说道:“要饭的,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周子舒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摇头道:“小善人,你不如请我喝酒。”
紫衣少女娇笑起来,回头对那楼上大声道:“公子,这傻子叫我善人哪!”
可惜那灰衣公子像是没听见似的,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只极专注地吃饭,像是眼下天崩地陷了,也不能磨灭他对食物的相思之情一般。
紫衣少女便问道:“别人都要饭,怎么单你要酒?那酒有什么好的,能管饱么?”
因她长得美,周子舒也忍不住想多和她说几句,便半带玩笑地说道:“凭酒借红颜。”
紫衣少女一愣,随即忍不住笑得停不下来,她笑起来也仿佛花枝乱颤一样,周子舒觉得自己运气不错,江南果然是多美人的,便一边欣赏她,一边摇头晃脑地叹道:“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老白头翁。姑娘这样幸灾乐祸,可不厚道了。”
少女惊讶道:“哟,你还文绉绉的哪。”便蹲下来,飞快地伸手将他腰上酒壶解下来,跑到酒楼里,片刻又回来。
周子舒便要伸手去接,谁知少女飞快地将手一撤,笑道:“我问你个事,若是你说对了,我便把酒壶给你,请你喝酒,若是你说不对,我就往里下毒,叫你喝了穿肠烂肚。”
周子舒苦笑,这少女美则美矣,竟也是个棘手不省事的,便问道:“我那酒壶乃是从一个老叫花子那赢来的,里面也不知道泡了多少只虱子的尸体,你若喜欢就拿去,我不要了还不成么。”
紫衣少女眼珠一转,笑嘻嘻地道:“你叫姑娘白跑一趟,我可生气啦,生气了就得杀了你。”
周子舒心道,这是哪里来的小魔星,白长得跟天仙似的,只得道:“你说。”
“我问你,你在这要饭,为何身边连个装钱的破碗都没有?”
周子舒挑起眼看了看她,说道:“我几时说我是要饭的?不过占个墙角晒太阳罢了。”
紫衣少女一怔,下意识地便回头去看那酒楼上的男人,那灰衣男子显然也是个耳力极好的,听见他们说话,手顿了顿,便没别的表示了,又清风无愁、下箸如飞地继续专心吃东西。
少女仰头望了望明媚的天光,有些困惑:“我怎么看不出太阳有什么好晒的?”
周子舒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来,伸手一捞,轻轻巧巧地便将自己那破酒壶捞回来,少女“啊呀”一声,一个没提防,竟被他得了手,颇有些困惑地望向他,只听这一副叫花子样的男人说道:“姑娘年轻,自然有很多事要做,得赶着赶紧吃饱喝足,养足了精神才行,我一个黄土埋到脖子的人,除了喝酒,便剩下混吃等死,不晒太阳做什么?”
他仰头灌了一口酒,砸吧两下,大声赞道:“好酒,多谢姑娘!”
言罢转身便走,那紫衣少女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他,她自以为功夫算不错的了,可谁知本以为一伸手便抓到的人凭空在她眼前晃了晃,竟差了一寸没碰到,再一看,那叫花子已经晃进了人群里,再也找不到了。
她有心想追上去,却听酒楼上男子轻声道:“阿湘,你本事不行,眼力也不行么?还在那丢人。”
他说话的声音似是耳语一样,没有分毫刻意提高音量,可那声音偏偏从高楼上,经过喧闹的人群,准确无误地传到少女耳朵里,紫衣少女垂头丧气起来,不敢再自家主人面前造次,往人群里最后看了一眼,便转身上了楼。
周子舒晃晃荡荡地抱着酒壶一路喝一路走,江南水多,他在小桥流水旁边一走一过,从水面上瞟了自己一眼,也觉得这副尊荣有些对不住这地方,估摸着大概不会有客栈愿意留宿他,便沿河一路往城外走去,河里是一片片小渔船,摆渡路人的。
这会正是春日游人多,他转了一圈也没有得闲的,好容易看见一个船靠在岸边的老渔樵,便走过去。
老樵夫的乌篷船在一边停着,旁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也不知为什么到了他这里便闲得什么一样,在岸边四仰八叉的躺着打盹,草帽扣在脸上,只露出满头干枯的白发。周子舒便走过去,不着急,也不去叫那老渔樵,只是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等着他睡醒。
谁知过了一会,那老渔樵自己却躺不住了,气呼呼地一把将脸上盖的草帽拽下来,苦大仇深地瞪着他,张口便骂道:“奶奶的,没看见老子睡觉呢么!”
周子舒也不生气,说道:“老丈,生意来啦。”
老渔樵又骂道:“你娘的,你嘴长着留着出气还是留着放屁?要坐船不会说一声?”
言罢站起来扭了两下腰,拍拍屁股,回头见周子舒还坐在地上,立刻又火冒三丈:“你屁股长地上啦?”
周子舒眨眨眼,就明白为什么别人都忙着摆渡,只有他一个闲着了。
灰溜溜地站起来,跟在老人身后,一边听着他嘴里骂骂咧咧不干不净,又厚着脸皮问道:“老丈,有吃的么?剩饭也行,给我一碗。”
老渔樵粗声粗气地道:“还是个饿死鬼投胎。”
便从怀里掏出一块咬了一半上面还有牙印的饼扔过去,周子舒也不嫌,一面跟着他上船,一面笑嘻嘻地接过来,张嘴就咬。
老渔樵将船划出去,瞥了周子舒一眼,还兀自恶狠狠地道:“你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