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烛夜,红烛摇帐,锦被铺床
公主和我却面对面互相瞪着,气氛越来越凝滞
“祝云瑄,你敢不敢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我一只脚踩在床上迫近这个美人:“我是个女人,你让我做你驸马?!”
1
我叫许半墙,出身一个落魄了很久的世家。
除了祖父祖母偶尔提及那过往繁华,只看我家这个城脚下面两进的小院子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
从小我就被当成男孩养。
大家都说本朝民风开放,女子也可以科举做官,但本质上男子科举是鱼跃龙门,而能参加科举的女子不过是蛟龙们从这个天池跨到了那个天池罢了。
幸好我天生个子长得高,随祖父习武身材也壮些,只要说话时压着些声音便不会被人发觉。
我一向认为自己女扮男装的本领独步世间,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我甚至把皇子龙孙都骗了。
祝云瑄五岁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那时她在躲什么人,藏在了我家的厨房里。
那么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姑娘,仙童一般凭空出现,祖母差点拿她当散财童子给供起来。
可惜很快就有一个高大的冷脸男人把她拎走了,若非他出示了锦衣卫的令牌,我们差点以为他是捉小孩的拐子。
但祝云瑄记住了我祖母的一手桂花圆子,常偷偷跑来,就此与我熟识。
我知道了她是六公主,她知道我女扮男装的苦衷,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无话不谈,心意相通。
结果有一天突然有一封圣旨落在我家,让我去做刚刚及笄的六公主的驸马,第二天我就直接被拽走成婚,让人连反应都来不及。
2
祝云瑄倒是理由充分,说如果她再不成亲,她那两位针锋相对的兄长就要强行给她指婚了。
“我才不要嫁给不认识的人。”
“那你也该好好去找个男人,”我下意识脑海里回想起一个人,“你不是还有个表哥,他那么喜欢你……肯定愿意娶你。”
“二位在聊我吗?”窗户被敲了敲,映出一个斜倚着的人影来,“我离京多年,京里居然还有人没忘了我。”
“裴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吓得从床上差点摔下来,“不对,你怎么在这儿?”
这里可是皇宫大内,公主寝宫,他一个外男……
我忽然看向慌忙整理衣服的祝云瑄,她满头的朱翠还没摘,是第一次挽起了妇人发髻。
也对,裴庆当然会来,他怎么舍得祝云瑄嫁给别人。
那晚裴庆带走了祝云瑄,时隔三年,我终于再次见到了他。
清爽俊朗的少年从窗户一跃而进,玄色锦衣从月色披成烛光,银线暗纹映出朱红,更显潇洒张扬。
他长高了不少,原来我们差不多的,现在他已经比我高半头了。
脸也长开了,小时候就是一张祸国倾城的脸,现在添了少年的棱角,越发让人移不开眼。
“许兄,我家娇娇儿才十五岁不适合洞房花烛,你不会禽兽地要拦我吧?”
他将祝云瑄打横抱起,脸上是吊儿郎当的神色,一对眸子却沉了寒星,冷冰冰地盯着我。
我当然……不至于那么不识趣。
3
我曾经也想过,或许裴庆待祝云瑄只是妹妹而已,可现实不让我继续想下去。
他们关系很好,祝云瑄七岁之前其实一直住在裴府,长大后才搬回宫城。
她刚回宫里的那半年,我几乎天天见到裴庆蹲在宫城的那个狗洞外面等祝云瑄偷跑出来,风雨无阻,从早到晚。
那时他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因为每天从学堂逃课被父亲打得浑身青肿,但即使那样也要去等。
明明根本不知道祝云瑄会不会出来。
我曾在一个雨天去给他撑伞,他看见我就笑起来:“许兄,好奇怪,我等她的时候都没注意到下雨诶?”
那天同样也是没等到祝云瑄的一天。
雨后来下得很大,我们寸步难行,只好一起缩在油纸伞下面。我听见他的呼吸在我耳边起伏,只敢死死低着头。
“你饿不饿?”天色昏暗的时候,他忽然转头看我,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本来给娇娇儿带的,看来她今天不出来了。”
那天我得到了裴庆送我的第一份礼物,是一包牛乳糕——是没来得及送给祝云瑄的。
我没把这件事告诉过祝云瑄,即使她每次都很骄傲地跟我说:她和裴庆哥哥有很了不起的默契,每次她偷偷跑出来,裴庆哥哥都会恰好在附近。
哪里有什么默契,不过是有个傻子罢了。
“跟你也是,每次你也在。”她笑得像朵花抱住我的胳膊。
对,还有另一个傻子。
4
洞房花烛夜的第二天本该去拜见陛下和皇后娘娘,但陛下病重早就不再见人,皇后娘娘也懒得见我。
那天宫里乱得很,小宫女们慌慌张张地撤掉寝宫里的红绸,一条条挂上白幡。
据说是三皇子殿下殁了,被太子殿下杀的。
中午的时候太子把失魂落魄的祝云瑄丢了回来,又令禁军关了殿门,禁了祝云瑄的足。
祝云瑄抱着我出神了很久,最后才压着哽咽出声:“我还是没来得及救他。”
原来她昨天晚上是去救三皇子殿下。
我一直安慰着她,直到她累了在我怀里睡过去。
陛下病重日久,朝中两位皇子争权,如今也算终于尘埃落定,只不过留下的并非祝云瑄更期待的那位兄长罢了。
不,不该用“罢了”这个词。
因为对于祝云瑄来说,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而这世上没有任何事可以变成祝云瑄不想要的样子,我很明白这个道理。
裴庆又深夜潜进了宫里,这次带了一个戴着面罩的女孩,和一包牛乳糕。
“这是裴家的暗卫,如果太子想利用娇娇儿做什么,不必手软,”他交代完女孩的身份,又把牛乳糕放在我手里,“她大概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再伤心也要劝她吃一点。”
“为什么相信我?”告诉我裴家的暗卫,还把毫无防备的六公主直接交给我。
裴庆愣了一下,像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大家都是男人,我明白你有多喜欢娇娇儿,”他大方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许兄若为昨晚的事生气,我给你道个歉,实在是已经来不及解释,你总不至于吃我这个大舅子的醋吧?”
他嬉皮笑脸地跟我勾肩搭背,一副那么信任的样子。
我心头酸涩,却无法说出口。
“也不必装得如此轻松,从小到大,你可没少为了祝云瑄找我打架。”我拍开他的手后退一步。
裴庆怔了神,手落寞地放回身侧,无力地勾了下嘴角:“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长大了嘛。”
5
祝云瑄醒来后就把那个暗卫派出了宫去,据说是去了苏州。
明明是来保护她的,她却把人家扔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我不需要保护,”祝云瑄拿起牛乳糕闻了闻,嫌弃地放下,“我最讨厌牛乳糕,表哥一次都没记住过。”
这连我也不知道。
祝云瑄是个小吃货,只见过她什么都吃,没见过她什么不吃。
“他次次都是送这个。”
“对啊,结果他还次次都送这个,”祝云瑄自然地推到我面前,“你不是喜欢吗?送你了。”
我其实也不喜欢,只不过这是裴庆送过我的第一个礼物,每次见到总忍不住想拿一片放在嘴里。
“表哥那种人是记不住别人喜好的,也不会讨姑娘欢心,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成亲,”祝云瑄打了个哈欠,扭过来冲我挤眉弄眼,“你说他不会喜欢男人吧?”
我心头咯噔一下,又赶紧把这个想法甩出去。
这可不算好事,别乱想。
6
不过真往这个方向思考的话,其实也并非全无可能。
约莫就在他出京之前,与家里吵了好几架,其中某一次的起因就是因为去了青楼。
裴家治家严谨,决不许出这样不端正的子弟,尤其是当裴夫人知道他叫的是小倌之后,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京里的流言蜚语传了一段时间,但随着他出京前往边疆参军,慢慢也就没人提起了。
再沿着时间往前找一找证据,就要想到很小的时候,约莫我们还都不过六七岁的年纪。
那时我还没意识到自己喜欢裴庆,但本能地会对任何接近我软软香香的好姐妹的男人非常排斥。
尤其是裴庆这个顶着表哥的名义天天对祝云瑄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人。
那时候裴庆还没我高,力气也没我大,次次都是被我按在地上打。
他总要通红了一张脸,水汪汪的眼睛憋着泪花死活不流出来,然后羞恼又愤恨地盯着我,一张红唇死死抿着,可怜得不得了。
嗯,这样想来他小时候确实没有血气方刚男子汉的雏形。
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他可是喜欢过祝云瑄的,怎么可能是断袖。
7
自那以后我看裴庆的眼神就忍不住奇怪起来。
祝云瑄被解了禁足,但也只是被皇后娘娘叫去为陛下侍疾而已。
陛下身体眼见一日不如一日,皇后与太子忙着耀武扬威和张罗门客,一天能来见陛下请一次安就很难得了。
裴庆每天负责把前朝的奏折为陛下搬过来,不过大多只是走个过场,毕竟陛下现在睁开眼都难,更别说批阅奏折。
如今满朝上下除了内阁阁老,大概只有祝云瑄抱着一堆奏折看得来不及吃饭了。
“她不喜欢牛乳糕。”我把裴庆往外掏油纸包的手拍下去。
“啊?啊,这,这样啊,”他不知怎的慌乱起来,眼睛瞥向一边,“我都不知道,咳,不知道。”
“你对喜欢的姑娘都如此不上心,以后能骗得了谁嫁给你?”我盯着他的脸看着他表情。
他果然落寞了眉眼,肩膀都塌下来,出神地喃喃:“姑娘?不会有姑娘嫁给我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突然觉得事情不可控了起来。
“娶不到姑娘就娶男人,顶多被舅舅打个半死,自己幸福才最重要。”祝云瑄从书案后面抬起脸来冲我们挑挑眉毛。
“别胡说。”我赶紧走过去要捂她的嘴,却听见后面裴庆的声音幽幽传来。
“也有道理。”
“你不许听她的!”我急得差点跳起来。
我输给女人就算了,怎么能输给男人!
8
太子逐渐接管了宫城,鼎力支持太子的向家成了皇宫的半个主人,陛下还没驾崩,他们已经开始耀武扬威了。
裴家被排挤,裴庆再也难进宫,锦衣卫指挥使林景明接替了他的任务,每天带来成摞成摞的奏折,有一天,还给我带来一沓户籍契纸。
“这是锦衣卫里你是女儿身的全部证据,我就快不是指挥使了,你自己处置吧。”
林景明就是祝云瑄第一次来我家时把她拎走的那个锦衣卫,每次只要祝云瑄出宫,明里暗里一定跟着他。
当年也是他先看出了我的女儿身,我才被迫向祝云瑄全盘托出实情。
我能如了祝云瑄的愿到皇家当驸马,大概也有他不少帮忙掩饰的功劳。
“若并非确信的话,别把你是女人的事告诉任何人,”他临走时这么跟我说,“你现在的身份足以害死公主。”
我早就不需要上学堂,便无所谓男女,既然是关乎祝云瑄的重要物证,干脆就拿给她让她去藏了起来。
随后林景明很快离京了,据说是因为不愿意听太子殿下的命令被贬的。
没几个月他就在边疆中了毒,死在回京的路上。
祝云瑄听说这件事后沉默了很久,当天晚上偷偷跑出去了一趟,半夜就回来了,抱着两坛子酒。
“你才多大就喝酒。”我要抢,她却直接递过来一坛,一对明星般的眸子盈了几分泪看着我,眼眶微红。
“陪我一起。”
我被那双眼睛看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接过酒坛。
小时候林景明像是我们面对的最大的敌人,无论祝云瑄跑到哪里他都能跟上,永远面无表情地抱臂站在远处看我们,明明心不在焉的样子,却甩也甩不掉。
长大后才明白,如果不是他一直在,几个小孩子怎么可能安全地在京里翻天覆地到处乱窜。
而现在,他真的不在了,倒让人觉得像四方的墙塌下去一面,空落落的。
锦衣卫是陛下直属,林景明死后,这个朝堂是真的要变天了。
9
向家人来找过我,说了些让我监视六公主,将来定许我荣华富贵的话。
我把这些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祝云瑄,她却点了点头:“但是记得让他们先给钱,不许画大饼。”
“他们为什么监视你?”
祝云瑄看起来只是一个公主而已。
“因为舅舅,毕竟朝堂上跟向家最不对付的就是裴家,”祝云瑄心不在焉地扔了奏折,“蛮人又趁机在边境劫掠,内政不稳何谈御敌。父皇还不如赶紧驾崩,省了像现在这样平白压着个名分让谁都不敢独断朝纲。”
其实她在这里看折子也是僭越,但这种时候没人在乎罢了。
“那好歹是你父皇。”
“是吗?恐怕他自己都不记得,他只觉得我是害死母妃的仇人罢了。”祝云瑄冷笑一声头也没抬,“对我来说舅母就是母亲,舅舅就是父亲,我和裴家才像一家人。”
我听了祝云瑄的话与向家投诚,说她每天除了服侍陛下就是看一些各种各样的书册打发时间——奏折其实也算书册。
在日渐取得向家的信任之后,我终于出了一次宫,见到了裴庆。
他瘸了条腿拄着拐,跟一群京里有名的纨绔站在一起喝酒赌钱,生气后还直接掀了桌子抄拐杖打人。
“裴公子去了一趟边塞,性子没改,倒将兵痞子的模样学了个彻底。”向二爷在我身侧挥着折扇冷笑。
“裴家后继无人,只有一个裴让尘在朝里,已经不是向家的对手了。”我谄媚地冲他笑。
“妹夫,刚好遇到你,借我些钱,我下一局指定赢。”我还有话要接着说,却被裴庆一把勾住肩膀拉了过去,“向二爷不介意我们一家人说说话吧?”
向二爷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任我被裴庆抓到了赌桌边上。
“娇娇儿怎么样?告诉她这种时候千万别出头。”裴庆抱着我,声音压在我耳边。
“她如果想出头我就不会在这里了,”我扯掉他的手,“你被人打了?”
“天天出来赌钱,让我爹打的,嘶……别碰,是真伤。”他跳到我身侧搂住我的肩,“就这两天了,宫里处处小心些。”
“我会稳住向家的。”
“咳,说起这个,”他忽然顿了一下,眼睛瞥向旁边,“你别动不动就冲别人笑,太丑了,吓人。”
“你笑起来才吓人。”我气得在他伤腿上来了一脚,在他的惨叫声中扭头就走。
10
刚进腊月的时候,太子殿下薨了。
死因极其可笑,因为被冰滑了一跤刚好跌在铁质的门槛上。撞的后脑,很快就没了气。
很快苏州提学司爆出太子曾参与天佑十七年科举舞弊案的事,这下不仅人没了还身败名裂,太子党瞬间分崩离析。
“还是轻了。”
那双眼睛里覆了一层薄冰,祝云瑄对着镜子慢慢摘掉头上的珠花,换了一身素服去参加林景明的丧礼。
向二爷遣人来问我六公主的近况,我只笑着跟他说:“公主只是个公主呢,每天不过读读书养养花,哪里能伸那么长的手。”
前朝没人统领大局,光为立储就吵做了一团。
太子殿下和三皇子都死了,二皇子眼上有疾是个盲的不能继承大统,陛下膝下已经没有儿子了。
太子倒是还有个儿子,但才三个月大,总不能放在皇位上让大家看他天天哭。
陛下很快就不行了,后妃重臣跪了一屋,我没资格进去,只在外面等。
忽然有一瞬间我不知是不是眼花,竟然看见裴庆在大殿旁的回廊上闪身而过。
我立刻追了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裴……”话音未落数把刀锋就落在了我脖子上,这个角落不知何时藏了许多携带武器的士兵,一个个眼神凌厉似乎下一秒就要割我的头。
“都放下,这是驸马。”裴庆冷脸把他们挥退,拉着我翻过大殿侧边的窗户,摸到屏风和帷帐间的小角落。
陛下和朝臣们跟我们只隔了一个厚重的帐子,这个地方空间太过狭小,我和裴庆近乎没有缝隙地贴在一起。
“你从哪里带的兵?”
“是魏家军。”
“魏家素来不争朝堂,魏修晏连他爹的遗训都不顾了?”
“他巴不得直接趁这个机会杀了向池南,啧,夺妻之恨啊,”裴庆从帷帐的缝隙里去看那位光风霁月的向二爷,不知出神在想什么,“要不是娇娇儿,我也不会忍。”
这话听起来意有所指,我被他挤在屏风之间,手臂都撑麻了。
“别动。”裴庆的声音极低地压在我耳侧,气息吹进我耳朵里,惹人发痒。
本该是让人脸红的距离,但我一想到裴庆很可能喜欢男人,就怎么都别扭起来。
尤其裴庆的体温很明显在慢慢变热,再这么下去外面还没出事这里就先出事了。
他的手放在我腰间,不知是不是故意地轻微掐了一下,激得我狠狠一颤,裴庆立马变得更热了。
“果然……只是对你而已……”
他低声叹了一句,逼仄狭小的空间里,呼吸都被迫交织在一起。
我捂着嘴不敢出声,忽然脑海的角落里唤醒了一段早就被忽略的记忆。
11
那是三年前,裴庆还没出京,也还没去青楼找过小倌。
那还是他第一次跟家里吵架,因为不想读书被他爹挥着棍子赶了出来。
他没地方去,就跑到我家来。
那时候我的祖父已经去世,家里只有病重的祖母。裴庆为了让我留下他,每天殷勤地跟我前后夜倒班睡觉照顾祖母。
有一日我明明在祖母旁边睡着了,醒后却在隔壁的床上,裴庆则坐在床边看着我发呆,一双眼空洞无神吓得我以为是鬼一巴掌扇了过去。
裴庆被我打回了神,一蹦三尺远跟我拉开距离,死死抱住自己:“你你你知道我喜欢娇娇儿吧?!”
我心尖颤了一下,想到自己定是做梦的时候喊了他的名字把他吓成这样,慌不择言道:“当然,我也喜欢她。我最近还天天在梦里梦见你想打死你呢。”
他的神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一点,放下抱住自己手,又试探着问我:“你,知道自己梦游吗?”
“不知道,难道我自己回来的?”我摇头。
“对!记住!你自己回来的!我去照顾祖母了。”
裴庆转身就跑了,第二天更是直接收拾东西回了家,再随后没多久就闹出了跑到青楼找小倌的事。
等等,不会吧?
难道我那天晚上做了什么比说梦话更恐怖的事,开发了他不为人知的……爱好?!
那罪魁祸首岂不是我了?!
我猛地回神死死盯着裴庆。
如果现在我换回女装坐他身上亲他一顿还有没有掰回来的可能性?
12
帷帐外面的局势让我来不及思考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陛下嘶哑着声音说了句“传位给瑄儿”之后就没了气,大太监喊着陛下驾崩,屋里屋外哭声顿起,只有皇后娘娘尖利的喊声格外刺耳。
“祝云瑄!本宫知道了,最后一直是你在照顾陛下!是你下了诅咒!你用了巫蛊之术!陛下还有孙儿,他怎么会传位给你!!皇位是我的孙儿的,不是你的!来人啊,把这个妖女给我绑出去烧死!”
“太后娘娘叫谁妖女?”
裴庆猛地掀开帷帐走了出去,藏在各处的刀兵都随他一齐走了出来,将里面的后妃重臣们团团围住。
向阁老和向二爷站在一起,眼中不掩惊异。
我特意拿了把刀站在他们身后,抱臂旁观着。
士兵们把太后娘娘“请”了出去,祝云瑄慢慢走到众人面前负手而立。
“先帝的话各位都听见了,有人有什么问题吗?”
“女子的话,终究还是……”下面有人极小声地嘟嘟囔囔。
祝云瑄猛地抽出身侧人的刀掷了过去,长刀穿透了那人的胸膛将他钉到地上,他的眼睛瞪着,还没明白发生什么就已经没了命。
裴庆把尸体提起来就往外走,淌下一路浓重的血痕。
“还有人要说什么吗?”
祝云瑄优雅地整理好衣袖,笑眯眯环视一周。
这下没人敢说话了,都死死低着头。
“舅舅,拟旨吧。”祝云瑄冲裴尚书点了下头,又转身看向噤若寒蝉的朝臣们。
“从今以后,只要是直言进谏言之有物,各位说什么都好。但若让我听见一个人以女子男子说事,下场绝对不会比他轻松,你的家人也不会落得比他轻松,诸公谨记。”
瞧吧,我说什么来着,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事可以变成祝云瑄不想要的样子。
向二爷回头看着我手里的刀,挑了下眉:“可能你不知道,其实向家一早就看好六公主了,你看,我们连反抗都没有。”
“臣子本就该服从君主,你还想反抗?”我抓住刀柄看着他。
“将来还要在朝堂上见面,别这么不留情面,”向二爷慢慢靠近我身边,“你说呢?许——姑娘。”
13
林景明给我的契纸中丢了一张。
东西是祝云瑄拿去藏的,能找到她藏在哪里的人只有两个贴身宫女。
除了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向二爷早在祝云瑄身边安插了自己人。
虽没了太子,他却立刻又拿捏住了祝云瑄。
“果然是百年世家,绝不会把牌压在一个人身上,”祝云瑄捧着茶沉思一会儿,回头拉住我的手,“短时间内或许不能放你出宫了,先得把向家稳住才行。”
我自然是无所谓,家里已经没人了,除了和祝云瑄在一起,我大约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
这个侍郎家的次子那个将军家的嫡孙,温润如玉也好骄傲放纵也好,小小一个京城竟如此藏龙卧虎,有这般多花样的男人。
我看画册看得头疼,裴庆就抱臂在我旁边笑。
“今天不许走了,”我拽住他的胳膊,“你应该……比较擅长,陪我一起看。”
掰不掰回来的事等等再说,先把画册看完吧。
“我不擅长,我审美比较单一,只喜欢一种看不上别人,”裴庆摆开我的手,但拉了个椅子过来坐下,托着下巴看着我,“不过陪陪你还是没问题的,心里难受的话肩膀也可以借你哭一下。”
“我只是怕累,为什么觉得我会哭?”
虽然通过层层筛选从五千人里挑出来的十七个“佳丽”样样出挑,但好像没有一个合了祝云瑄的意。
自己的婚事被朝政拿捏是件嘴上说不在意心里也别扭的事,我正焦头烂额的时候,某日陪祝云瑄出宫闲逛的裴庆给我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她自己看上一个人。
那人叫周醉,四年前来到京城,在城墙角落里租了个小窝棚,全身上下就只有一身破布衣、一根光滑的竹杖,以及腰间一个酒葫芦,荒诞不羁更像个浪客。
第一次见面时,就是这句话让祝云瑄在人群中一眼就锁定了他。
周醉年纪不大,今年其实才刚刚二十又一,但每日不修边幅头发胡子都乱糟糟,弯腰驼背步伐虚浮,看着像四五十了一般。
祝云瑄在与他熟识后拉着他去整理了一次头发和胡须,露出一副极难得的长相,约莫有一两分西域血统,高鼻深目,尤其一双眼睛锐利似火,很不寻常。
周醉大概对自己这个形象不太适应,缩着脖子往裴庆后面躲避路人的视线,被祝云瑄拽出来从头到脚训了一顿。
约莫不过是些挺胸抬头自信点之类的话,但一个娇俏可爱如小白兔的姑娘将一个野狼一样的男人训成低头垂耳的大狼狗,这种场面看起来还颇有几分意思。
“别看了,”裴庆把我肩膀扳了过去,眼神里透着我看不懂的悲伤,“娇娇儿她……你既选择这条路,就该知道迟早会这样。”
“挺好看的,多看两眼怎么了?”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神色,又恍然大悟,“无妨无妨,我不在乎,陛下能有自己喜欢的人很好。”
“不必如此逞强,喜欢的人眼里从没自己的感觉,我懂。”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长叹一口气。
他懂什么?
我茫然了一会儿,裴庆总不会是也看上周醉了吧?
14
祝云瑄对周醉什么感情我看不出来,但周醉绝对是陷进去了。
他很少再喝酒,衣衫也整齐了起来,每天翘首以待盼着祝云瑄能来。
裴庆查过周醉的身份,原来他还是个举人,甚至考过江南的解元,但他来京春闱那年正好赶上科举舞弊案,所有人的成绩都作废了,包括他。
裴庆从翰林院找到了周醉当年的考卷,文采斐然筋骨嶙峋,有状元之才。
他仕途受挫的那年,京里刚好闹了瘟疫,成百上千地死人。
前途无望和饿殍遍野的双重打击,让好好一个优秀的少年郎堕落成了这副样子。
周醉一直以为我们与祝云瑄是兄妹,难得见到我和裴庆又来茶馆,拦着我们就问最近怎么不见祝云瑄。
“她回学堂读书去了,家里看得严,找不到机会出来。”
其实是春闱将近,裴阁老觉得陛下的学识不足以在殿试上考校众位学子,拉着她临阵磨枪呢。
而且太子残党尚未缴清,她总跑出宫来也过于危险。
周醉的神色一怔,慌乱的眼神慢慢平静下来:“许兄家里,想必也是世家大族吧?”
能让女儿上学堂的,不是世家也是官宦,这是常识。
“当然,那可是了不起的世家,有些人就不要总是梦想癞蛤蟆能吃天鹅肉了。”裴庆翻着白眼毫不留情地讽刺。
“你闭嘴,”我把他往后面一扯,重新向周醉笑起来,“周兄莫要挂怀,我家开明,只要肯对妹妹好,是从不在乎出身的。”
“你别向着他说话,我都看得出来娇娇儿对这个周醉很不寻常,”裴庆又从我身后跑了出来,揪起周醉的领子,“小子我告诉你,人家姑娘已经名花有主了,看见我身后这位没有?这二位可是三媒六聘……唔!”
“你闭嘴吧!”我猛地从后面卡住他的脖子捂住他的嘴,趁周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跟他告退,拽着裴庆就跑了出去。
没走多远裴庆就挣脱开了我的手。
“就算我现在不说,将来周醉也会知道的,他那个性子看起来可不会甘于做小,长痛不如短痛。”
“不愿做小就做大,只要祝云瑄喜欢,自然明媒正娶当皇夫,即使为他遣散后宫又何妨?”
我不假思索地反驳,却见裴庆猛地安静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那你呢?”
我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他已经一步步向我逼近过来。
“你那么喜欢陛下,就喜欢到连自己能不能得到也不在乎了吗?你到底想没想过看着喜欢的人和别人成亲是什么感觉!”
我被他逼到墙角无路可退,只能被迫看着他盈红的眼眶。
那双眼睛里的寒星像是破碎了一般,自遥不可及的夜空坠落,落进我怀里,滚烫炙热。
“裴庆,你总不会是喜欢……我吧?”
15
“你才知道吗?”
回宫后,祝云瑄对我的疑问表示震惊:“朕一直以为你是不喜欢表哥才装作若无其事。”
“什么时候的事?”我那么关心裴庆,不该如此迟钝啊。
祝云瑄趁机把面前的一摞典籍推开,小跑着到了我身边。
她说:“约莫是十几岁的时候吧?你记不记得唯一一次我们甩开了林景明,却遇到拐子的事?”
当然记得,现在我的心口上还留着那次落下的疤。
那是天佑十六年,祝云瑄整日往外跑终于闹出了乱子,被罚去京外大相国寺斋戒半年。
因为是处罚,所以林景明并不能跟随。
我们像是松了绳的风筝,随高空的风自在驰骋起来,但很快就被当头棒喝。
一个拐子靠一只小白狗骗走了我们,迷晕之后带到了山上。
祝云瑄偷了钥匙带着我们跑,却没跑几步就被拐子反应过来抓了回去。拐子带走了祝云瑄,说要惩罚她切掉她一根小指。
裴庆急红了眼,赤手空拳就冲上去抢人,但小小年纪的他又哪里是高大的拐子的对手,没过几招就被甩开,拐子的刀高高扬了起来,眼见就要落到他身上。
那个距离我已经来不及找东西去拦,只能硬生生挡在裴庆面前用肋骨截下这刀,趁拐子发愣住的时候抄起旁边的斧头砍掉了他提着祝云瑄的胳膊。
拐子发了狂,挥刀把我甩了出去,接着紧随而来刀刀往我头上劈。
我那时已经没什么力气,只能又用肩膀扛了一刀,趁拐子抽刀的时候把斧头横亘进他的脖子。
拐子瞪大了眼睛倒下,死死盯着我被刀劈开的前衫和束胸。
“你如此凶狠,竟是……女人。”
“怎么?你向女人挥刀的时候,难道没做好会被女人杀的觉悟吗?”
我盯着他直到他没了气,才放心倒头晕了过去。
昏倒前看见的最后一副景象,是裴庆苍白着一张脸踉踉跄跄地向我冲过来,嘴里喊着我的名字。
“你放心,朕抢先一步帮你把衣服盖住了,”祝云瑄倚在我怀里打哈欠,“不过在你醒过来之前,他一直都守在你身边死死攥着你的手,朕还没见过他那副神情,像心被剜走了一块一样。”
“为何我醒来后并未发现异常?”
“或许因为朕问他是不是喜欢男人,”祝云瑄抬头看着我,“他立刻脸色就变了,转头就跑了出去,回来才恢复正常。”
“那他会不会因为我是男人才喜欢我?”
“朕倒觉得他是因为喜欢你才强迫自己喜欢男人,”祝云瑄笑眯眯地扑过来抱着我:“喜欢一个人是身体的反应,身体是不会被眼睛和别人的话骗的,你抱起来可软了,只要抱过一次都绝对会动心。”
只要抱过一次就绝对会动心……
我突然想起从祖母旁边“梦游”回床上的那个夜晚,裴庆那没由来的慌张和出神。
难道是他把我抱回去的?!
16
殿试结束之后,祝云瑄连日辛勤把积攒的政务处理完,拽起正合衣午睡的我就跑出宫找周醉。
我们在平南街的正中央、向家的大门口看见了躺在马车顶上高谈阔论的周醉和带着锦衣卫抱臂旁观的裴庆。
“穷者只会愈穷,达者只会愈达!穷者为求显达,或攀龙附凤,或苦心求学,而发达后却会忘记自己穷者出身,反而去压迫穷人。达者生怕自己沦为穷者,故横征暴敛争权夺利,以求荫庇子孙……”
这酒气熏天的,只不过几日没见祝云瑄,周醉竟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嘴里也胡言乱语。
不过哪怕他在大街上说这种话,祝云瑄竟也意外地宽容,甚至躲在人群里听得津津有味。
倒是向家人紧闭门户,连个敢探头看热闹的都没有。
我看她一时不想制止,干脆摸到裴庆身边去拽住了他。
“你把周醉带到这里来的?”
向家的大门口,亏他想得出来。
“反正他走到哪里都是这些话,不如帮陛下出口气。”裴庆无辜地摊手。
我瞄着他的神情,偷偷凑到他耳边去:“当初你说我梦游的那次,是不是偷偷抱了我?”
他红了脸,显然听见了,但假装不知道别过头不看我。
我本来是想找他坦白的,结果他这副隐忍的样子却勾得我心痒想逗逗他,便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其实,我也不是不可以试试……”
话还没说完颈侧就一疼,裴庆沉着脸把刀压在了我脖子上:“你如果敢对我妹妹做这种事,我不饶你。”
还没开始呢就玩脱了,不过他这么发火的样子……咳,还挺帅的。
我忍了嘴角的笑:“逗你的……啊!”
人群这时候忽然乱了起来,拥挤的人流把我撞进了裴庆怀里。
我赶紧转头去看周醉,他竟站了起来,用手里的竹杖指着众人。
“诸位细想,这些高官厚禄之人做过什么?耕者务其田,织者务其桑,日日劳作却日日穷苦,朱门绣户每日放肆淫乐一事无成,却可以享坐金山由百姓血汗供养!朝廷是显达者的朝廷,皇帝是显达者的皇帝!故而,这世上最大之贼,生啖人之血肉者,朝廷也!皇帝也!”
人群炸了锅,裴庆也不敢旁观了,让锦衣卫把他堵了嘴从车上拽了下来。
我从混乱的人群里找到祝云瑄,她竟然还笑着,甚至笑得更加灿烂。
“告诉表哥把周醉带进宫,传召所有今科进士,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朕拎来。”
“做什么?”
“看有没有人能辩倒他。”
17
太和殿的烛火昼夜不熄了三天三夜,从龙椅到阶下躺了不知几百个酒坛子。
周醉一个人坐倚在台阶上面对三百进士,屁股底下坐着掌印太监,脚上踩着今科榜眼,一只手拎着酒壶,醉醺醺半眯着眼睛用他那根竹杖依次点过去,像抽查学生的夫子。
醒了就辩,困了即使话刚说到一半也倒头就睡,别人只能等他。
负责记录的五个小太监写出去了四本厚厚的书,狼毫用断了十二支。
三三两两的进士们红着脸耷拉着脑袋从殿里走出来,甚至有两个人当场辞了官。
到最后,殿里新科进士只剩了三个人:今科状元古益清,探花吕息慎,还有一个误了殿试的会元初岁。
周醉那些话,对立志把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进士们是极大的挑战,祝云瑄竟一点也不担心他的言论威胁皇权。
“若站在朝堂上只为臣服攀附皇权二字,那再才高八斗也不过王座之下的走狗罢了,”祝云瑄走入太和殿,静静看着那个已经醉倒的男人,“周醉几句话不会改变朕是皇帝,同样,那些能被他几句话就改变自己信念的人也不堪大任。朕要用的人心里一定要有哪怕皇权倒塌也必须坚守的东西,这种人才叫治世之才。”
原来周醉才是祝云瑄为这一科进士们安排的殿试考题。
“陛下真的只把他当考题吗?”我迟疑地看着她。
她所有的接近和宽容,那看向周醉时会发亮的眼睛,发呆时会忍不住念叨的名字,总不能是演戏。
祝云瑄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摇头:“当然不,但我也知道留不住他。”
这是第一次,祝云瑄没有用“朕”这个字。
她不只为了考较进士,应该还是希望真的有人能辩倒周醉的,说服他别那么恨朝廷、恨皇帝。
可惜,没人赢他,留下的这些人也只是没输而已。
“你说,他醒来之后发现我是皇帝,会不会很失望,”祝云瑄蹲在周醉旁边,拨开他糟乱的头发,“要不还是别见面了,直接放他出宫吧,至少留个好印象。”
“陛下留下周醉又怎样?他也逃不出宫去。”我听着她那个语气直心疼。
“困在宫墙里就没意义了,他也会恨我,”她低声喃喃,“罢了,我还是喜欢那个自由自在当街骂人的周醉。”
“陛下……”
“你出去吧,”祝云瑄席地而坐,抱着周醉让他躺在自己膝上,“我要在这里看着他,等天亮他醒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18
我从太和殿出来,正好看见向二爷在门口站着。
“宫门马上落钥了,二爷不出宫吗?”我笑着看他。
“周醉不能留,就算不死也要毒哑了他那张嘴砍断手脚。”向池南的脸色并不好。
看来周醉的话是真的气坏这个京城世家之首的掌事人了。
“陛下会把他送走的。”
“杀了他,”向池南拿折扇点了下我的肩膀,“或者你死。”
“二爷,这可就有点没道理了。”
“那就让我们的陛下选吧,”他转身离开,“要么杀了周醉,要么你们的秘密泄露,身败名裂。”
我深吸口气,之前还觉得周醉的话过于激进,现在看看这目中无人作威作福的世家,倒感觉骂得轻了。
殿里最后留下的三位进士已然精疲力尽,我带着他们到宫里去住,半路却被黑着脸的裴庆堵住。
“我带诸位去吧。”他面色不善。
“我来就好……”
“不放心你。”他冷哼一声打断我,把人带走了。
什么叫不放心我?他不会信了我说想试试男人那句话吧?!
我一口气憋在心口闷得慌,干脆等在殿外待裴庆出来一把将他摁在墙上。
“裴庆,你好歹是锦衣卫指挥使,怎么别人说什么都会信?古益清暗恋你们家那个小暗卫现在还有谁不知道?吕息慎和初岁是青梅竹马就快成婚了,我甚至都收了喜糖。我难道看起来像是已经急不可待到了要坏别人姻缘吗?”
他被我劈头盖脸一顿说得愣了一会儿,忽然反问我:“如果你就是喜欢人夫呢?”
“你才喜欢人夫!”
我一口血噎在嗓子眼里,气得扬拳想打他,却被一把握住手腕,抬头见他笑得见牙不见眼。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逗起来如此有趣?”
我更加生气,却见他向我靠过来:“我说不放心你,是今夜有先太子残党偷偷潜入宫中,现在这里并不安全。”
“那陛下……”
“还有,”他打断我的话,一双眸子蓄着夜色和星河,像要把人吸进去,“我确实喜欢人夫,你真聪明。”
我被他的眼睛摄住,许久才回过神来:“别胡言乱语。”
“你听懂了对吧?”他又向我逼近一步,攥着我的手放在他胸口,心脏有力地跳动震在我的手心,比常人都快些。
“你今天怎么突然……”我慌了,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抓得更紧,“放开我。”
“虽然还有一会儿,但我忍不了了,我可以说得更明白点吗?”他的心跳更快了,眼中欲色波涛起伏,像要把我整个吞噬。
19
“快来人!护驾!!”宫内传出尖锐的喊声,我赶紧推开裴庆,拔腿就往太和殿跑。
周醉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把手里竹杖抵在祝云瑄颈前。
祝云瑄风轻云淡地负手立着,静静看着他,一点也没有被威胁生命的样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说我怎么有这么好的待遇能在太和殿上睡三天,原来……如此。”周醉抬手覆上眼睛,两行清泪从脸侧流下。
“为什么恨皇帝?”
“见过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后,没人能不恨。”
“那你要杀朕吗?”祝云瑄上前一步,逼得周醉缩了下手,“即使朕死了,还是会有人来坐这个位置,你能杀朕,却杀不尽皇帝。”
周醉沉默了一会儿:“皇帝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
“空谈无用,天下人要如何治天下?”祝云瑄又往前走了一步,“若人人侍其三分田,各人自扫门前雪,何拒天灾大祸?何挡敌军入境?”
周醉抓紧了他的竹杖丝毫不退,“天灾大祸时豪绅可顾过百姓死活?敌军入境后又有几位贵胄横尸疆场?铺天盖地的尸堆哪里不是百姓?水可无舟而动,舟却无水则朽,百姓从不需要皇帝。”
“若无中央聚集四方,国便如同大漠散沙,则百姓离散任敌肆虐,文史断,国脉断!”祝云瑄一把抓住周醉的竹杖,用力一拽直接把人拽到了面前。
他们两个对峙着谁也不服谁,现在倒不用担心周醉是刺客,但感觉他们吵着吵着也容易打起来。
裴庆抽刀出鞘的声音响在我耳侧。
“周醉已经没有威胁了。”我按住他的手。
“不,有人来了。”他敏锐地紧绷起肌肉,慢慢移向祝云瑄的方向。
忽然黑夜中响起一声哨响,有近半数的禁军猛地扯开衣服露出里面的黑衣来,侧刀杀向身边的人。
有几个刺客立即冲向了祝云瑄,但周醉秉起竹杖已经拦在了她身前,竹皮层层裂开露出里面的金属光泽,与铁剑撞击出金石铮鸣之声。
只见他随手捞起一旁酒壶灌进嘴里,又喷在他那铁杖上。铁杖自地上“铮”一声滑过,溅起的火花点燃了半个杖身,被周醉在黑夜中舞成一道长虹。
围攻的刺客被他步步逼退,身上溅了火星很快烧起来一片。
我看着眼睛一亮,踩着裴庆的肩跃出人群,揽了酒壶抄了烛台,一口火喷出去直接在包围圈中烧出一条路来。
“咳咳咳!!咳咳!!”
招式很帅,就是喝得太急容易被酒呛着。
我咳得脸红气喘,被冲出来的裴庆捞起来抱进怀里,翻身躲过雨点般落下的刀剑。
“别管了,动手!”
祝云瑄的声音忽然传来,我立刻看过去,周醉手中火杖已经熄了,露出滚烫的红色毫不留情地抽在刺客身上。但双拳难敌四手,他又要护着祝云瑄,一时左支右绌被人近身,祝云瑄奋不顾身扑了上去,为他挡下了一刀。
裴庆从腰间拿出了什么往地上一扔,震耳的爆炸声响起,殿外立刻涌进了大批的禁军,把刺客们控制起来。
我刚松了口气,裴庆忽然背身把我挡住,抽出一把短刀在我胸口比了比刺了下去。
我看着刀尖缩回手柄里,茫然地抬头看他。
“快死啊。”他着急地给我使眼色,顺手还往我身上抹了两把血。
我转头去看祝云瑄,她虚弱地靠在周醉怀里跟人家含情脉脉说着什么,看我望过去就俏皮地眨了眨眼。
这个两个人难道背着我偷偷在谋划什么?
我认命地叹气,翻了个白眼倒进裴庆怀里。
20
终究是我低估祝云瑄了,她说到底还是那个不许任何事往自己不希望的方向发展的犟丫头。
她早就明白周醉不可能为她留下,更不会不清楚只要我活着,哪怕将来离开皇宫也是向家威胁她的一个把柄。
所以借太子余党想刺杀她的机会,和周醉同经了生死、让我成了死人,顺便还能装一装心痛欲裂,把太子一党赶尽杀绝,包括向家——毕竟那晚向池南也进宫了,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关系。
这下皇位稳固威胁尽除,哪怕周醉还是不愿意留下,至少也会等她伤好才走,更不会再因祝云瑄是皇帝而对她多有芥蒂。
已经算不清一箭多少雕了。
唯独没有跟我商议这件事,很不好。
毕竟我做梦也没想到,出宫后下马车面对的是裴府的大门,裴阁老和秦夫人甚至笑着到门口亲自来迎了我。
我头昏脑涨地跟他们见过了礼,直到被裴庆拽到小院安置下都没回过神来。
一排的小丫鬟走进屋子里,手里捧着衣服请我更衣。
可这些……都是女装啊?
“要试试吗?我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就随便挑了一些。”裴庆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你都知道了?陛下说的?”
“其实我早就知道,”裴庆有些红了脸,眼神躲闪着磕磕绊绊地开口,“带周醉进宫那天,你不是被人群挤进我怀里,咳,那天你好像,没,没……”他越说脸越红,整个脖子都粉了起来。
对了,那天祝云瑄把我直接从床上拽起来,一时匆忙忘了绑紧束胸。
我也脸颊发热,尴尬得手都不知放在何处好。
“夫人说姑娘收拾好了就去东院吃饭,她和老爷等姑娘。”
小丫鬟进来解救了这无言的沉默,我随便抄起一件衣服就逃也似的躲进了帘拢里面。
裴庆捂着脸抱头蹲了下去,狠狠地锤了两下地,在屏风上映出一块懊恼的影子。
“我会负责的。”他轻声开口。
“无妨,那只是小……”
“不行!”那块影子着急地站起来,“不许拒绝,我一定会娶你的,说定了。”
我拢好外衫,掀起帘拢偷偷把脑袋露出去:“如此急切,你难道喜欢我吗?”
他被我吓得转身,话却脱口而出:“喜欢,我喜欢你。”
21
我后来追问裴庆是不是如祝云瑄猜的那样在我从拐子手里救下他时喜欢上我,他说自己也分不清。
从小的时候开始他会忍不住看我,起初是因为气恼打不过我,后来不知何时起就开始偷偷记我的喜好,又因为给男人送东西别扭而天天给祝云瑄送她不爱吃的牛乳糕,等她转赠给我。
但这不一定是喜欢,他只是想看我笑一下,想看好朋友笑也很合理。
哪怕在拐子面前我给他挡刀的时候,他都分不清自己心里那一刻想的是失去了一个好兄弟,还是失去了一个喜欢的人。
因为我总和祝云瑄在一起,他凭直觉向我们靠近,再用理智告诉自己喜欢的绝对是女人,所以自己喜欢的一定是祝云瑄。
直到意外抱了我一次,跟祝云瑄说得一样,那种触感对于他来说有些超出认知。
裴庆说到这里时稍微顿了顿,认真思考了一下:“像我娘。”
我差点打他,他却委屈起来:“在那之前,女人我只抱过我娘。”
好吧,这个回答勉强也算过关。
为了求证那天的触感,他特意跑去了一次青楼,其实那天不只叫了小倌,也有正常的舞娘。
舞娘他还能憋着气抱一下试试手感,那个小倌靠过来的时候他用了毕生的力气才压制住自己别一脚踹出去。
事情传开后,不仅别人对他很怀疑,他对自己也很怀疑,刚好又和家里大吵了一架,干脆跑到边疆去参了军。
原本是不想回来的,因为尚且不知如何面对我。
但那时朝局混乱,祝云瑄又有意争权,至少身为家人他不能束手旁观。
“你们洞房花烛那晚,我在翻进窗户之前,都没做好决定是抱你走还是抱娇娇儿,”他把头埋进我脖子,眼眶微微惹出些湿润,“但至少那是我妹妹,我总不能当着她的面抢她的夫君。”
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才说服自己别因为自己的不甘心毁了别人的好姻缘。
直到发现我是女人,发现我不可能真的和祝云瑄在一起。
“嫁给我吧。”他捧着我的手,认真地看着我。
我差点就答应了,可终究没说出口。
“嫁给你的话,是不是就永远不能走出裴府一步了?”
我曾是皇夫,哪怕换回女装,脸也不会变。
裴公子娶了位和已经薨逝的皇夫一模一样的女人,无论人们猜我到底是男是女,这对于陛下和裴家都是不可经受的问题。
这个局想要完满,我可以嫁给任何人,去任何地方,却唯独不能再和京城、和裴家扯上丝毫关系。
要么,就是永远隐姓埋名,藏在裴府中半步不出。
这都不是我想要的未来。
裴庆沉默了一瞬,坚定地看着我:“流言蜚语而已,我不在乎。”
我忍不住笑,握住他的手:“我不愿意当累赘,这样即使活着也很痛苦。”
“你要离开吗?”他慌了神,猛地抱住我,“我们才刚刚……”
“我才不走,京城里有我所有珍贵的宝物,我不能离开这里,”我把脸埋进他怀里,忍不住掉了眼泪,“裴庆你记住,我真的很喜欢你,很喜欢。”
22
我赶在发丧之前回了宫,祝云瑄像是早就想到了,我的床铺物件丝毫未动,也未曾将皇夫薨逝的消息昭告天下。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瞒着我了,”我揉着她的脸,“若让我知道你们会安排我假死出宫,我肯定宁可真死都不会走。”
大概只有裴庆会真的觉得只要我出宫就能跟他在一起。
“不,其实朕已经做好了让你风风光光嫁给表哥的准备,”祝云瑄叹了口气拉开我的手,“朕是真的想放你走,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如果不是朕当初拉你进宫,哪至于变成这般进退为难的样子。”
“你那时情况危急,又何曾想到今天。”我也叹了口气,“没关系,所谓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陪着你也挺好的。”
“千万别,这人情欠得我可就还不起了,”祝云瑄摆了摆手,“以后朕就头顶绿帽脸朝天,反正最近提了裴庆做禁军都尉,宫禁对他来说形同虚设,你们在这个宫里干什么朕都不管。”
我愣住:“这也太……不合规矩。”
我其实已经做好了跟裴庆相见若不见的准备。
“要合规矩的话朕还得给你生孩子呢,你有那个本事吗?”她扑过来搔我的痒逗我。
我架着她的两腋把她支起来:“说起这件事,周醉呢?”
祝云瑄脸上的笑猛然僵住,转为一片落寞。
“他走了。”
在祝云瑄伤好的那天,周醉留也没留就走了。
照他所说,十里宫墙全是百姓血染,他住着难受。
“朕本以为朕会强行留他,或者难过心痛,但很奇怪,朕没有,”祝云瑄把脸埋进我怀里,“我看着他走出宫城,只觉得好羡慕。”
他是如此自由,连最高的权势和最铭心的爱都牵绊不了他的脚步。
祝云瑄和周醉其实本质上是一类人,但身份不同,立场相反。
周醉走的时候,祝云瑄送了他一块金牌,正面只有两个字:“奉旨”,背面加盖了国玺宝印。
奉旨做什么都无所谓,奉旨去哪里都好,从此只要祝云瑄坐在皇位上一天,周醉的一切都由她保护,经她所许。
周醉本不想要,但祝云瑄告诉他,拿着这块金牌可以任意开仓放粮升贬官员,天下任他来去。
“你是朕的特使,经略天下,监督朝司。反正你也杀不成皇帝,就去为苍生做点什么吧。”
那是唯一一次,周醉向她拱手行礼,称了声陛下,谢了恩。
大概他也明白,这块金牌代表了多大的信任。
哪怕他想造反,只要有这块令牌,都能直接调动禁军。
“你就不怕周醉真的去做大逆不道的事?”我为她担心。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祝云瑄百无聊赖地拢着头发,“而且,一张金牌而已,或废或用,亦不过朕一句话的事。”
也对,说到底祝云瑄才是皇帝,没人能拿着她赐予的剑转身刺向她。
23
周醉之后还回来过,交还了那张金牌。
他和祝云瑄在御书房独处了半个晚上,后半夜才被一辆马车送出了宫。
没出两个月祝云瑄就怀孕了,我本没往那个方向想,但这个时间实在卡得太好。
“别瞎想,那晚不过是说了些他这些年的见闻,”祝云瑄捂着肚子躺在摇椅上,“朕从不知道,所谓河清海晏,下面也全是污泥做的底。”
“真的没有?”我有些怀疑。
孤男寡女久别重逢,难免擦枪走火。
“朕就算不是明君,也不至于是昏君吧?”祝云瑄笑着敲我脑袋,“周醉如此大才难得回京,朕夜半虚席,却不问苍生问姻缘?”
我没了话说,这实在个该改的毛病:看祝云瑄的时候,要先看见皇帝,再看见女人。
太子出生之后,祝云瑄曾抱着他去泰山封禅,我全程站在她们身侧。
烟火绽放的那一刻,我看着她,她望着天。
我看见烟火映在她脸上,看见她眼里映照着璀璨的光。
万民于我们脚下臣服,百官称颂着赞歌。
赫赫显号,穰穰鸿禧。百禄是荷,万寿无期。
那一瞬间我想通了一件事。
祝云瑄是天下四方之主,信手自攫取天下英才于席上落座,可她唯独放走了周醉。
周醉是天底下最放荡不羁的浪客,脚踏白云端笑骂朱门臭,可他愿意向祝云瑄称臣。
如此灵魂契合的同行者,对于他们的关系谈爱情和世俗,辱了他们两个人。
我有些感怀出神,忽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在这最庄重豪华的祭典上,所有人都在肃穆地祈福,只有裴庆向我挤眉弄眼,摆着口型问我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吃东西,袖间还露出了油纸包的一角。
我冲他点了点头,他就立刻向我挪了过来,趁一次叩首的机会把油纸包塞进我手里。
“快吃快吃,我帮你挡着。”他警惕地看着四周。
又是牛乳糕,我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味道,但只要被他递到手里却又觉得不是不可以一吃。
“脚站累了。”我偷偷倚在他身上。
他直接欠了腰,伸手把我腿捞起来:“我给你揉揉,离结束还早着。”
礼官的高呼声传来,百官再次叩首,连祝云瑄都向苍天弯下了腰。
我趁机勾住裴庆的脖子,迅速地在他嘴上亲了一下。
若真有天神,就让他好好看着,我和裴庆只要爱情和世俗就够了。
24
以前我还会想,或许祝云瑄做皇帝并不快活,锢于宫城,被四方的天牢牢困住。
后来又觉得这想法可笑,她是皇帝,要什么快活不快活。
对于我来说,祝云瑄一生都是位了不起的明君,四海升平晏清贪腐,还将北境蛮人打退千余里,最后累病在案牍之间。
但或许对于天下来说不是那样,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偏偏四野连逢天灾大旱,民不聊生。
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国内从未少过百姓举起的叛旗。
“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我给祝云瑄念叛贼写的《讨京檄文》,她却只顾笑:“比周醉骂得轻多了。”
仍记得那晚夜色很好,星河倒悬,月似弯钩。
太医强行收走了她的酒,她念念叨叨埋怨了一晚上,终于在三更时忍不住起身出门。
我披了衣服跟出去,她坐在月下,手边是两个酒壶。
“不是说了不让你喝?”
我按住她提壶的手。
她神秘兮兮地笑,将酒壶递到我嘴边。
清澈干净的味道,不是酒。
“你拿酒壶饮水?”
“不,”她摇头,晃了晃酒壶,让我看里面倒映的星月交辉,“饮天河。”
我坐下来,跟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撞着酒壶:“裴阁老也阻止你,周醉也骂你,现在连百姓都叛你,你后不后悔执意要和蛮人打仗?”
她倚在我肩膀,好像有些累了:“外敌不清,北疆不稳,朕死后幼主无力,朝堂何安?岂非等着别人来灭国。”
“你倒是被骂习惯了。”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阳嘉二十六年,昭定康武皇帝驾崩,次年太子即位,改元升平。
没两年,裴阁老也病逝,我不再留于宫中,裴家也不再留于京城。
我和裴庆带着裴夫人搬到老家乡下去,裴阁老曾在那里种过一片麦田,现在已经杂草丛生。
裴庆信心满满地领了种子去垦地,裴夫人倚着我的手笑。
“他爹当初侍弄了三年麦子才抽穗,这小子不知要多少年才能让我们吃上饭。”
“体力活的事,裴庆约莫还是能强过父亲一些。”
我搀着她走过田垄,静静看着不见边际的麦田里那些四处拉牛垦犁的背影,人们吆喝着号子,声音在广袤的田野里连成一片,层层震荡向天空。
空中白云四散,蓝碧似宝,阳光明晃晃普照大地。
今天真是好天气。(原标题:《立命:女驸马》)
本故事已由作者:留鱼行,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每天读点故事”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