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靠一个偏方,良成为莆田人从医的领路者。他的江湖已然远去。
在福建省莆田市东庄镇马厂村的最高处,有一座陈靖姑祖庙。
在当地,陈靖姑跟“海上女神”妈祖齐名,被称为“陆地女神”,也被认为是当地所有陈姓人的祖宗。这座祖庙的管理者叫良,他还有另外一个特殊身份——莆田民间从医的“鼻祖”。
良与他写的一幅字合影,这幅字写着“三羊开泰”
良今年65岁,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他凭借着一个治疗皮肤病的偏方游医四海,在80年代初期就已月入上万,成为当地少有的“万元户”。而真正让他确立江湖地位的,是他带出的八个门徒,徒弟们四处“开枝散叶”,随后,在整个东庄镇,从医蔚然成风。
但一个颇具意味的事实是,即便良是莆田人从医的领路者,在今日,当地大部分从医的后辈并不识其庐山真面目,只是根据当地“尊师重道”的传统保持着对陈的尊重。
良在1997年左右正式退隐江湖。过去一二十年,这位被后辈们尊称为祖师爷的“带头大哥”一直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除了接待来自海内外的信众,其它的时间基本上就是练拳、写字,“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位于东庄镇马厂村的陈靖姑祖庙的大门
良负责看管一个小庙,里面放着一尊千年陈靖姑神像
早已过着半隐居生活的良虽还乡,但对于诸多莆田籍民营医院的幕后投资人来说,良无疑是个无法绕过的名字。
他的地位就如同美国电影《教父》中的维托·唐·科莱昂,话语权威,受人敬仰。今日莆田民间医疗行业的集体崛起,究其渊薮,也肇始自良。
这个年过六旬的老者,究竟为这个神秘的群体注入了什么基因?
寻找教父
从福州出发,距离约两个小时车程的莆田市东庄镇是良告老还乡的故土。
提起东庄镇,莆田当地人的评价简单直接:有钱。放眼望去,视线所及皆是已经建成或正在修建的四五层小洋楼。但这些楼房平日里大多都无人居住。当地人说,东庄镇的年轻人都在外地就学或经商,留守的基本上都是老人。
但抵达莆田后,出人意料的是,被询问者皆回答,“没有听说过良这个名字。”
几经周折,我们终于在东庄镇马厂村找到了良的家。
良的房子并不显眼,在莆田民营医院代表人之一陈金秀家对面。陈金秀家是五栋高层联排别墅,金碧辉煌,十分壮观。
良家的房子是一栋三层小楼,与周边已经建成或正在建成的楼房相比,多少显得有些落寞和颓败。来到陈家门口时,大门紧闭,反复敲门也无人应答,仅有一只大黑狗在狂吠。显然,良并不在家。
见到良是在陈靖姑祖庙旁的一栋二层小楼里,这几天轮到他值班。
在小楼二层靠里的房间里,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留着长长鬓角及八字胡的良正在练毛笔字。
几度寒暄,良拉开了话闸。
良生于建国后的第二年。和同时代的人一样,良也经历了大跃进、人民公社、文革以及改革开放。
从1958年7月初开始,人民公社化运动席卷大江南北,良的老家马厂村也不例外。14岁的良辍学进入生产队劳动,充当半个劳力,为家庭挣取工分。
“那时候家庭困难,供不起了。”良回忆说。除了要挣工分,良还得负责饲养两只羊、两只兔。于是他不得不每天早起割草、捡粪。
良说,他本人系上门女婿,因此与同龄人相比,他年纪轻轻就不得不承担更多的家庭重担。
为了养家糊口,良很快学会了多种手艺。
在良的支撑下,家庭生活条件也日渐改善,“生活过的还马马虎虎。”
大概在1976年左右,良迎来了改变他一生的人。这一年,一个来自广东惠州“耍把戏”的师傅来到东庄镇卖艺。这位师傅江湖人称“洪蝴蝶”。良看着这位洪师傅耍猴、卖狗皮膏药挣钱不少,于是萌生了拜师学艺的念想。
良找到洪师傅,希望能够拜入他门下。后来经过家人同意,良正式当起学徒,随着师傅走南闯北,耍猴卖艺。
对于师傅,良至今依旧心存感激。无论日后出师独立还是行医发家,良逢年过节都会去广东惠州登门拜访。
三年后,良决定自立门户,“跟他的时候,赚的钱都算他的,我独立了我也就可以赚钱了。”
良随后开始独自行走江湖,耍把戏、卖狗皮膏药。很快,另外一个改变了他后半辈子生活的机会随之来临。
当时,莆田有个爱国卫生协会,这个协会办了个函授班,拿到函授班结业证书的人具备在本地的行医资格。良参加了函授班的考试,并拿到了结业证书。
彼时全国各地疥疮病频发。这株螨在人体皮肤表皮层内引起的接触性传染性皮肤病也司空见惯。
“疥疮尤其是福建这种沿海的地方比较普遍,当时由于医疗落后,并没有很好的根治办法,往往是用药水擦了之后,很快又复发。”当地的一位老村民说。
良看到了这个机遇。借助着从爱国卫生协会函授班中学来的一些医学知识,再根据他祖上的一些药方,自己研究出了一个偏方。
良至今仍记得这个偏方:500毫升水中放入不到5毫升的水银。
“水银成分很少,并不会中毒,再夹杂一点硫磺,没想到擦的效果很好,还没有副作用。”良得意地说。当时,良的偏方成本价是一两毛钱,配好后按照每瓶一两块卖,有着十倍的利润率。
起初,良只在当地尝试着为人治疗疥疮,未曾想到的是,口口相传后,他在当地的名声越来越大,慕名前来治病的人也越来越多,赚的钱自然也越来越多。
“当年靠着这个偏方,一年能赚一两万。在那个年代,一万多就能盖房,那等于我干一两年就能盖房了。”回忆起这段往事,良说,“那个年代,科级干部的工资也就一个月三四十块。”
也正是靠着这个简单的配方,良成为东庄镇从医致富的第一人。
门徒
良会治病赚钱的消息很快传开,他身边的一些亲戚朋友开始找到他,央求拜入他门下。
“这些人大都家庭很困难。”良说。
此后,良陆续收了8个徒弟,其中包括他的侄子詹国团。陈回忆,当年他有一套拜师仪式,入门做他弟子要拜三个人,分别是赵匡胤、神农和孙思邈。
“赵匡胤是江湖上第一个在路上耍把戏赚钱,后来做了皇帝的,所以江湖上的人就拜他为宋太祖。”良说。
在这8个弟子中,詹国团年纪最轻,拜师那年仅15岁。良回忆,詹国团家境困难,父亲37岁便去世,他又是家中老大,因而决定带他出去。
良其余的7大弟子实际上都与他年龄相仿。这些人当时大多都已有家室,迫于生计才决定拜入良门下,外出走江湖挣钱。
拜师之后,良带着这8人开始到各地(其实主要是东部城市)游医。在外期间,他们的吃、住都由良负责,大部分收入也都由陈掌管。
每到一个地方,良和徒弟们都会按部就班地在车站对面的旅馆租下两间房间,一间看病、一间开药,“之所以选择车站对面,是因为这个地方人流量多,生意也会更好。”
安顿好后,良会让徒弟们去外面的电线杆贴小广告以招揽患者。基于对皮肤病的恐惧,多数患者也都会登门求医。
在看病的时侯,良会嘱咐徒弟们仔细观察。治疗疥疮的偏方的制作方法他没有保留也传授给了徒弟们,但如何“忽悠”患者掏钱则是需要徒弟从旁观察学习的。
詹国团回忆称,当他们遇到一些没有见过的皮肤病时,也会去当地的新华书店找有关治疗皮肤病的书籍来学习,然后到公立医院去抓药,再卖给患者。
而在良眼中,侄子詹国团虽然年纪最小,但脑袋灵活,“他一出来就拼命干,而且不是小干,是大干。”8个徒弟中,良至今对这个侄子的评价也最高。
随后的岁月里,良的弟子们也相继收受跟班人,带出来的东庄人越来越多,游走在全国的各个角落。
这其中,詹国团的成就最大。他也早已成为了整个莆田系民营医疗的代表人物。
退隐
正当“徒子徒孙”们纷纷在全国各地承包科室大干特干时,良却在1990年选择了退出江湖,一场车祸让他在40岁时便选择离开这个曾让他奠定江湖地位的行业,过上了隐士般的生活。
从良家门口远眺,不远处便能看到陈靖姑祖庙。过去一二十年,良一直担任这座祖庙的管委会主任。
事实上,在那场车祸之后,良曾二度出山。这位被尊称为“祖师爷”的长者并不想落后于人,只是江湖已不是那个江湖。
“那时候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了,我发现我的思路跟不上他们。”良说,“这次出去也没赚到什么钱。”
良真正决定退休是在1997年左右。在这之前,来自台湾、温州以及当地信奉陈靖姑的商人们决定在陈靖姑的老家兴建一座祖庙以供奉这位陈氏祖先。
由于当时良的名声很大,加之走南闯北,陈的普通话在当地相对较好,有助于与台胞及温州人沟通,于是筹建祖庙的任务就落在了良的身上。
陈靖姑祖庙从1990年开始筹建,到2005年开光,历经15年,花费2000万元。这也成了良退休后的生活重心。
“这个庙是把山顶炸平盖起来的,为什么我要在这里办庙,是为了让菩萨保佑我们东庄人,没有菩萨哪有东庄人的今天。”良说。
在见到良的那天上午,良刚接见了一个台湾的参观团来祖庙祭拜。这种来自外地的祭拜者有时一天会来好几批,平时见的人也主要是这些人,“有人来我就接待下,没人来我就回到我的小屋里,写写字,喝喝茶,反正一大把年纪了,也与世无争。”良说。
良特别在意“善终”二字。
“善终并不是说一定要长命,像半身不遂,老年痴呆,这都不是善终,而是要健康的活着。”良一边抽着烟,一边说着他对善终的理解。
十几年来,陈坚持锻炼气功,此外,也坚持练习毛笔字。在他的书房中,到处挂满了自己挥毫的墨宝,最显眼处,挂着的是一块自己手写的“爱我中华”牌匾。
“我当过两届莆田市人大代表呢。”良指着放在书房角落的代表证颇为得意地说。
还让他感到自豪的是,即便早已退隐,但多年来,诸多莆田系民营医疗老板始终没有忽视他的存在,这些后辈们也曾多次邀请他出山,但他却一一回绝。
良至今依然记得六十大寿那年,寿席摆了五六十桌,除了他的徒弟之外,很多徒弟的徒弟也都纷纷前来贺寿。谈起这段往事,良难掩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