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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草长莺飞的二月。
沈辞的面前站了一排年轻的女子,高矮胖瘦都有,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去,最终在一个梳了双螺髻的女孩子身上停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饶有兴趣的问。
“奴唤青黎。”女孩子答,她没有抬头,态度很恭敬,声音柔柔细细。
沈辞眸光流转,忽然用手中折扇轻轻敲了一下女孩子的头,“抬头,让我看看。”
青黎听话的抬头,略微有些厚的刘海扎是一张清秀又干净的面容。
沈辞忽然就笑了,他很是自然的伸手摸了摸青黎头上的那两个发髻。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贴身侍女了,高不高兴?自不自豪?”
青黎偷偷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没有显露出什么,只是老老实实的点头。
“自豪,高兴。”
她其实心里很疑惑。
被带到沈府来的这些姑娘们,哪个都比她漂亮水灵,不管怎么挑,也挑不上她一个细细弱弱身子骨还没二两肉的小丫头做贴身侍女。
看来沈大公子不只是脑袋坏了,现在连眼睛都出了毛病。
2
说到沈辞,整个大梁都城可谓是无人不晓。
沈辞是大梁丞相沈鹤的独子,他自小聪慧,容貌俊朗,早早地便熟读了四书五经,又练就了一身让人钦羡的硬功夫,十几岁的年纪便偷偷跑去军营历练,上战场杀敌更是英勇,甚至屡获奇功。
他是连大梁皇帝都赞叹不已的少年英雄。
他本是宛若朗空皎月般的人物,无数人都对他寄已厚望。
可是谁曾想,三年前的一场和敌国对战中,沈辞不知怎的身受重伤倒在了战场上。再次醒来时,他忘记了一切,性格也大变。
他从一个英武卓绝的相府天才,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处处招蜂引蝶的纨绔少爷。
同样都是沈辞,但是前后差距十万八千里。
以前的沈辞心里有家、有国、有天下,而如今的沈辞,他满心都是街上的那些美丽姑娘。
他今天招惹孙家闺女,明天又惦记陈家小姐,那一颗色心就没安生过,仿佛他生来的唯一意义就是寻找各种各样的美人。
沈鹤对于沈辞的变化痛心疾首,他怎么也不明白,他那个明月般耀眼的儿子,究竟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鬼样子。
沈辞不管其他人所想,他只是笑眯眯的在沈鹤面前,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一句话。
“爹,我老大不小了,该成亲了。”
沈鹤有好几次差点被沈辞气的背过气去。
“成亲成亲!你这个逆子满脑袋里只有女人!”
真真是,家门不幸!
沈鹤暴怒过那么几次,但沈辞完全不在乎,沈鹤便没了法子,也只能随他。
于是沈辞过上了天天上街寻找美人的日子。
后来大约是觉得身边都是一群侍卫围着不舒服,沈少爷很不爽的决定要招一名侍女在身旁随身伺候。
管家问过他,想要一个什么样的。
沈辞一脸兴奋,“当然是漂亮的,不仅要漂亮,还要温柔勤快懂事乖巧的。”
听话的管家按照沈辞的要求去准备侍女了,只是沈辞少爷不是一般的难伺候,他身边的侍女没有一个能坚持服侍超过一个月的。
被抛弃后恼羞成怒的沈辞决定自己挑侍女,这一挑,就挑到了侍女堆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怎么看也和漂亮搭不上边啊。
管家很困惑,对自己的审美沈辞的审美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青黎则变成了沈辞的跟班。
不仅要伺候沈辞的日常生活,更重要的是要时刻跟着他,就算他调戏良家女子亦或是逛窑子的时候也要跟着,沈辞还时不时的会抽风,给她布置一些难度很高的任务。
“青黎,那位小姐腰间的荷包绣的精美,你去帮我偷来。”
“青黎,前面那姑娘头上的珠花样式很别致,想办法给我弄来。”
除了这些外,沈辞还有一个爱好,便是摸青黎的脑袋。
他总是一边摸一边笑,还不忘记念叨手感不错,如果发髻再大点肯定更好。
青黎很崩溃,她搞不清楚,堂堂丞相家的公子怎么就有这么个癖好。
3
沈辞最近有了新目标。
他看上了红袖招里一位名叫微月的姑娘。
微月很美,有着倾城之貌,且有着一身让人惊叹的舞技。那日花魁竞榜,沈辞坐在台下,微月最后一个出场,一袭红衣曳曳生姿,手执一把软剑,当众做一曲剑舞,端是妩媚万分,却又英气逼人。
沈辞的目光顿时就定住了,眼中浮光阵阵。
青黎抚额,知道自己又少不了陪着沈辞瞎折腾了。
自她成为沈辞的侍女后,这是她第三次看见沈辞露出这种神情。
沈辞第一次看上的女子相貌柔美,尤其是一双大大的杏眼,水润明亮,就像是会说话一样。
沈辞爱惨了那双眼睛,偷偷的在书房为那姑娘画了很多画像,他在那姑娘屁股后面追了很久,送了各种昂贵的珠宝首饰,姑娘总算为他所打动,破天荒的打扮一番,涂抹了胭脂水粉出来见他。谁能想到沈辞不喜欢脂粉气味,仓皇逃跑,至此这段感情终结,沈辞将视线又转移到下一个目标。
他第二个心上人是溪边的浣衣女,她边洗衣服便唱歌的时候,沈辞刚好路过,他一瞬间便被那姑娘的歌声吸引了。
自然又是重复了那一套勾引女子的套路,浣衣女果然动了心,她开始刻意的撒娇,声音甜腻的沈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于是他赶紧躲开了,浣衣女则可怜的被抛弃了。
青黎了解沈辞的那一套臭毛病,看着舞姿动人的微月,她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沈辞对她感兴趣会有多长时间。
估计不出一月,便会厌倦了。
毕竟对于那个纨绔公子沈辞来说,女人和衣服没什么区别,想换就换,不想换就扔,随意的很。
“青黎,你说微月那样的姑娘家,会喜欢什么样的礼物?”沈辞问她。
青黎回答的有几分漫不经心,“无外乎珠宝首饰胭脂水粉,姑娘家喜欢的都是这些了。”
沈辞若有所思,当下便进了街边的胭脂铺,买了一堆东西出来递给青黎,又钻进了一旁的玉器行。
没过多久,青黎费劲的抱着一堆木盒,她懊恼的想打自己的嘴。
呸!真不该多嘴!
沈辞紧接着便带着青黎去了红袖招,他很大方的给了老鸨三片金叶子,老鸨笑的一张大白脸都快开了花,看见沈辞后面脸红的不成样子的青黎,她说转头看向沈辞,笑容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带小厮和侍卫来这里的很常见,带着侍女来这里的可是不常有,沈公子,你是打算收了这个小丫头吗?”
沈辞和青黎都愣住了。
老鸨道:“沈公子,若是不打算收了她,那还是让她回去吧,好好的姑娘家来这里,名声是会坏掉的,日后小姑娘还是要嫁人的。”
沈辞沉吟片刻,忽然对青黎说了一句,“出去等我,离这条街远些,我很快就去找你。”
青黎很听话,施礼后便走了出去。
刚一出门她就忍不住揉了揉发酸的鼻子。
这里香粉味道着实浓了些,熏的她想打喷嚏。
4
沈辞没用多久便走了出来,他拐过这条街,一眼就看到青黎正混在人群里聚精会神的盯着路边杂耍的戏班子瞅,看见场地中间的艺人舞舞生风的耍木枪,她眼睛精亮,拍着巴掌大声叫好。
那副样子看起来机灵古怪的,倒是很可爱。
沈辞也笑,偷偷摸摸的混到青黎身边,猛的一巴掌按在青黎脑袋上。
小姑娘惊的连忙回头,看见沈辞,她一脸惊讶。
“这、这么快就办完事啦?”
沈辞面色忽的就沉下来了。
那怀疑的眼神和不可置信的神情是怎么回事?
“我就是给微月姑娘把东西送过去而已,还不是怕你等的急了。”
青黎哦了一声,“公子,我们现在可是要回府?”
“不了,我们四处逛逛吧。”
于是沈辞就真的带着青黎满城的逛了起来。
沈辞似乎在想一些事情,他沉默着不说话,偶尔会出神,青黎静静地跟在他后面,时不时地瞄他一眼。
说实话,沈辞不暴露出色心的时候,倒真的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绝世佳公子,他英俊、才华横溢、温和细腻,女子很难不会被他所吸引。
青黎正在发愣,忽然见眼前人停了下来,她脚步来不及停下,直接撞到了沈辞的后背上。
“公子怎么忽然不走了?可是又看到了漂亮的姑娘家?”
沈辞破天荒的没有答话,他走去街边的一家糕点铺买了份桂花糕出来,怔怔看了很久,忽然递给了青黎。
“送给你了。”
青黎不解,歪着头看他。
沈辞失神一阵,忽然又变成了往常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吃饱了才有力气当我的小侍女,毕竟还有好多活儿要派给你呢。”
青黎翻了个白眼,恨恨的咬了两口桂花糕。
“是是是,奴婢得多吃点。毕竟还要帮公子你泡妞呢。”
没过几天,沈辞又跑去了红袖招。
他这次倒是聪明了许多,让青黎穿上了小厮的衣服,头发也束成了少年的样式,青黎虽然身板细,但她脊背总是挺的很直,五官也秀气,整个人就莫名的多了几分英气。
沈辞看的眼冒精光,抬起手掌便伸了过去在青黎的脑袋上一阵揉搓。
“青黎,你真好看。”
“公子这话还是留给微月姑娘说比较好。”
看着青黎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的样子,沈辞忍不住笑出了声,“吃醋了?”
青黎抬眼,眸光莫名有几分冷森森的。
沈辞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缩回手,转身出门了。
今天运气比较好,微月恰好有空,沈辞进了微月的房间,青黎在门外侯着,听着里面泠泠的琴声以及男女说笑谈话的声音,她百无聊赖的玩弄自己的衣角。
忽然琴声停止,青黎听见房内传来一声细微的“锵”声。
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分明是拔剑出鞘。
她立马推门入房,毫不犹豫的站在沈辞身前,胸口一阵剧痛,一把细剑猛的穿透了她的身体。
青黎一瞬间便没了力气,但她还是紧紧抓住剑身,不让微月将剑拔出来。
真的挺疼的,身体疼,手也疼。
这个身体果然不行,迟钝的厉害,如果是以前的那个身体,怎么可能会躲不开这一剑。
她看到沈辞紧张的抱住她,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她苍白的倒影,他抽出佩剑刺向微月,动作既狠又快,刺穿了微月的心脏。
青黎感觉到身体在慢慢变冷,她无声苦笑。
她上辈子可能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这辈子她才会这么惨,死亡这么恐怖的事,她居然要经历两次。
5
青黎死过一次,死法很痛苦,万箭穿心,她死的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她没想过自己会再次睁开眼睛,更没想过,自己会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被贱卖的小丫头,被送到相府,再次遇见沈辞。
失去了记忆的沈辞。
缘分这个东西,当真奇妙。
她原本想着,自己如今这条命是捡来的,老天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收走了,她抓紧时间,再看沈辞几眼就够了。
她没想到沈辞会选了最瘦最小的她做贴身侍女,一如当年,沈辞从一队新兵中一把将她拎了出来。
“从今天起,你就做我的贴身近卫吧。”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贴身侍女了。”
多么熟悉的场景。
青黎做了一个梦。
她穿过一片浓稠的白色的雾气,忽然眼前豁然开朗,一群正在笑闹的女孩子朝着她奔跑过来。
那些女孩子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却无一例外的,让她感觉很熟悉。
有人在摆弄着手里的荷包,有人正在往头上戴珠花,有人穿着红衣手持软剑猎猎起舞,有人正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她。
忽然远处的浓雾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男人影子,女孩子们顿时欢喜起来,争先恐后的跑过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从人群中传出了一声清越婉转的呼唤声。
“阿辞——”
青黎猛的停下脚步。
这个声音……是了,是她的声音,是从前的她的声音。
而不只是那个声音,在场的所有的女孩子,身上都有和她相似的部分。
她想起了自己从前的样子。
她模样生的好看,有一双人人夸赞的秀美杏眼,她喜欢红颜色,觉得那样热烈明艳的颜色才能衬她,她身段柔,会舞剑,她有一个做工不精致却结实的香囊,她懒得梳发,长长的头发总是用一支样式普通的珠花随意绾起。
那些女孩子,都是在某些地方像她。
青黎觉得心很疼,她跑进了浓雾中,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忽然一个人猛的抱住她,他身上是好闻的甘松香。
她大哭不止,“阿辞……”
那人轻轻抚摸她的头,动作很温柔很温柔。
他说:“不要离开我……”
青黎缓缓睁开了眼睛。
胸口很疼,两只手也很疼,好像被裹起来了,动都不能动一下。
有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青黎转了转眼珠,于是便看到了正担忧看着她的沈辞。
“我……没死啊……”
“什么话?”沈辞拧了拧眉,“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的,你还这么小,阎王爷也不愿意收你的。”
于是青黎不说话了,说那么一句话就让她累极了,她闭上了眼睛。
她听到沈辞在她床边,声音很低的说着一些话。
“我不记得很多事情了,怎么都想不起来,但你受伤的那天,我忽然想起来了一些东西。”
“我曾经很爱一个女子,爱到了骨子里,但是后来,她死了,死在我的面前,为了救我而死,和那日的你一样,她的名字,叫做姜离。”
沈辞忽然声音哽咽,他轻抚青黎的脸。
“你就是她对不对?你放不下我……回来看我了,对不对?”
青黎双目紧闭,却依旧没能阻止住涌出眼角的泪水。
6
他们之间,始自荒庙初见,终于破风关战场。
那年她只有九岁,被刺客组织挑选培养,十几个孩子在树林里自相残杀,她是唯一活下来的一个,藏身在破庙里独自舔舐伤口。
忽然一名十几岁的少年闯进破庙,他肩膀受了伤,鲜血流了一地。姜离躲在佛像后,观察少年很久后,才决定走出来,拿刀对着他。
少年穿着官兵的衣服,肩膀上插着一支断掉的羽箭,他喘息着看着姜离,没有在意她眼神中的杀意。
“帮我一个忙。”他说,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帮我割开皮肤,把箭头拔出来。”
大约是因为少年眼中对她的信任,她很听话的照做了。
锋利的刀刃精准的划开箭头附近的皮肤,鲜血涌出来,少年额上落下滚滚汗珠,浑身颤抖,却半点痛声都没有发出。
女孩子眼神冷冽,三两下便完成了动作,毫不犹豫的拔出了箭头。
这对她来说并不难,都是她平日里做惯了的,事实上对于刺客来说不应该随意帮助陌生人,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就这么做了。
简单的用布条包扎了伤口,少年虚弱的笑。
“小姑娘,你胆子真大。”
姜离不吭声,手持匕首的缩在一侧,满是戒备。
少年对她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饼,撕开一半递给她。
“我叫沈辞,谢谢你帮我。”
那是姜离第一次吃陌生人给的食物。
沈辞好像生来就有着让人信任的能力。
那天夜里,沈辞与她背靠背入睡,姜离是第一次如此踏实的入眠。
第二日,姜离醒来时,她的身上盖着一张草席,沈辞已经不见了。
那是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
之后她被组织寻到,日复一日的重复着麻木的训练,组织里流传着一句铁律,如果不杀人,就要被人杀,她日日夜夜活在警惕中,再也没有遇到能让她放心安睡的人。
随着她年纪慢慢变大,她接了很多任务,从未有过失手,她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刺客,心和冰一样冷,和石头一样硬。
直到她接到一项委托,杀掉丞相之子沈辞。
那个时候,她侥幸的想,这个沈辞一定不会是她当年见过的那个人,只是重名而已。
那时沈辞刚从边关回京都,离开了千军万马,那是杀手下手的最好机会。
丞相为了给儿子接风,请了城里最好的舞馆,姜离混入舞姬中进了相府,她穿着红裙,伴随着乐声舞起一把软剑,她原本是要在舞剑时悄然发出暗器杀掉目标的,但当看到沈辞的那一刹那,她忽然就犹豫了。
那张脸,她一辈子也忘不掉。
因为错过了最佳时机,任务没有完成,但出乎意料的是,沈辞被她的一支舞惊艳到了,一舞结束后,他主动来寻了她。
“姑娘的剑舞英姿飒爽,当真有几分巾帼之意。”沈辞毫不吝惜夸奖,“我能否知晓姑娘芳名?”
彼时姜离都用代号执行任务,但那天,她也不知道为何,开口便说了真实姓名。
“姜离。”
“好听。”
这是第一次,有人夸她的名字好听。
沈辞没有认出她,也或许,他压根就没有在意那天发生的事情,她于他,或许不过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而已。
那天之后,沈辞经常去舞馆见她。
姜离觉得自己大概着了魔,她本是来杀人的,她是一名刺客,但是她却真的融入了舞姬这个身份里。
姜离爱吃桂花糕,沈辞便总是买了带去舞馆看她,闲来无事时,两个人一同在都城各处闲逛,赏花、游湖,她每天清晨起来时都在想,今天便动手,可是每当看见沈辞修长的身影,她又变成了那个舞姬,而非刺客。
馆里的姑娘们有了心仪的男人,都会亲手缝一些东西送给对方,于是姜离也尝试着缝制了一个香囊。
她想要把香囊送给沈辞,但是她又不敢,她是一名刺客,哪有资格考虑这些事情。
她犹豫不决,痛苦不堪,终于惹的组织不满,派了人来协助她。
那人擦着刀,对她冷冷道:“还有半月,沈辞便会回军营,三天之内,沈辞必须死。”
姜离捏紧了那个香囊,面色陡然惨白。
7
三日后,沈辞没有死,死去的是组织派来协助姜离的人。
姜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只是在那人用阴冷宛如毒蛇一般的目光暗中盯着沈辞的时候,她忍无可忍,悄无声息的用匕首割断了他的喉咙。
组织高层大怒,向她传了血书,命她速速返回,她回复,说沈辞的命是她的,她定然会亲手了结沈辞的性命。
有那么一个瞬间,姜离是真的起了杀心。
她深知组织的恐怖,而且她不想死,当初拼了命才能活到现在,她怎能因为一个男人就这样放弃?
但她到底还是狠不下心,无数次的想要下手,又无数次的无奈放弃。
半月后,沈辞与她告别回了军营,姜离不甘心,她女扮男装,戴了人皮面具前去征兵处报名,她成功的混进了新兵当中,被送到了军营里。
沈辞在一众官兵中挑选近卫,不知怎的,他忽然站在她的面前,一把将她拎了出去。
“就选你吧。”
所有人都很惊讶,因为沈辞选了最瘦最弱的一名新兵。
姜离心下忐忑,隐约觉得沈辞认出了自己,跟随沈辞去了营帐,沈辞忽然转身按住她的肩,面色焦急。
“你疯了吗?女子混入军营如果被发现是要杀头的!”
“你认出……”
“早在你出现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是来杀我的。”
原来沈辞早就发现了。
“我一直在等你动手,但你一直没有动作,我以为你放弃了。”
一切都被揭穿了,姜离失去了所有的伪装,这让她感觉很难堪,她面色瞬间变得冷漠起来。
“既然被你发现了,那为何还要掩护我,何不杀了我?”
沈辞忽然就笑了,揉了揉姜离的脑袋,“我舍不得杀你,就像你舍不得杀我一样。”
姜离想要反驳,却找不出话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觉心莫名的乱了。
沈辞让她离开军营,她很坚决的摇头,“不杀了你,出了军营,组织也不会放过我的。”
姜离说要留在这里。
沈辞无奈叹息,说那就随你。
往后的日子,沈辞将姜离保护的很好,没有人发现她是女子这件事。
他们一起训练、一起吃饭、一起上阵杀敌,在战场上放心的将背后交给对方,哪怕明知对方是不确定的敌人。
战争结束后,沈辞和姜离带着人打扫战场。
遍地鲜血淋漓、到处残肢断体,姜离沉默着搬动尸体,沈辞看的皱眉,连忙阻止她的动作,“姑娘家家的,离这些血腥的东西远些。”
姜离没什么表情,“习惯了,没什么的。”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其实想问沈辞一句,还记不记得多年前在一个破庙里,帮他割肉拔剑的那个小姑娘。
但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毕竟答案对现在的她来说没什么太大意义。
日复一日的军营生活,让两个人之间产生了难言的默契。
直到那一天,军营里出了奸细,提前将作战部署传给了敌人,沈辞和大军被敌军引至破风关,遭了埋伏,死伤惨重,沈辞也受了伤,行动艰难。
姜离拼命将沈辞拖到岩石后,二话不说开始解他的战袍。
沈辞喘息着按住她的手,“你要做什么?”
“调换身份,我去引来他们。”
“不行!他们人多势众,你这是送死!”
“没有亲手杀掉你之前,我不会死。”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姜离手下动作变快,“阿辞,再见了。”
沈辞想阻止,但他伤的太重,虚弱无力,眼睁睁的看着姜离披着他的战袍冲了出去,他咬牙低吼,目眦欲裂。
一瞬间,喊杀声震天。
后面是大批敌军,姜离跑的飞快,一边跑一边流泪。
跑的快些,把他们引的离沈辞远一些。
她刚才说谎了,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办法杀掉沈辞了,因为她下不去手,也是因为,她今天就会死了。
她是跑不过千军万马的。
忽然一支箭穿透了她的膝盖,她跪倒在地上,紧接着数不清的箭射过来,她看到自己在一瞬间变成了一只刺猬。
最后的一瞬间,姜离忽然就明白了。
她是喜欢沈辞的,喜欢到就算为了他去死,她也心甘情愿。
8
养伤的那段时间,沈辞一直陪着青黎,因为他难得的没有出去到处寻花问柳,相府上下都觉得很是惊奇。
管家最为惊诧,他怎么也没想到,万花丛中过的公子最后居然会对一个小丫头动了心。
沈辞也不做解释。
他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总是会忍不住关注一些女子,熟悉的眼睛、容貌、声音、以及动作和物件,每次看到那些,他就会想要娶妻,但是他又不知道,他想娶的人是谁,他只能不停的找,不停的寻。
直到青黎为他挡剑,滚烫的血液溅到他的脸上,他忽然就想起了一切。
原来他找了那么久的,都是那一个人。
他是文武双全的丞相独子,爱慕者无数,却被个丑丫鬟收了心。
青黎伤势慢慢好转,沈辞扶着她在院子里走动,忽然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姜离,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
“我不是姜离,我是青黎。”青黎很别扭的不愿意承认。
实在是太匪夷所思,她也怕沈辞只是一时兴起,毕竟死后重生这种事听起来玄之又玄。
沈辞不信她的话,还在自顾自的说着。
“我没有告诉过你,我是记得你的,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座小庙里,那时候我们都很小,你替我拔箭,明明是那么血腥的场景,你连眉头都不皱一下,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女孩子好坚强,好想一直保护她。”
“后来,我在接风宴上看到你,第一眼就认出了你,只因你的眼睛太独特,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也就是在那时候,我知道了你是来杀我的刺客,因为你的手并不像其他舞姬那样纤细,那是长年使用武器杀人才会有的。”
“我一直在等你动手,但你一直没有,我便刻意的去接近你,一当面是因为想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随时防备你的动作,另一当面是我真的对你感兴趣,我想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想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后来我确信了,你是不会杀我的,你对我动了心,恰逢边关动荡,我必须启程。我当时想着,等这场仗打完了,我便去寻你,想办法让你脱离刺客组织,我没有想到你会跟着我去军营,在那么多的新兵里,我一眼便看到了你。”
“那么多次在一起出生入死,我确信我对你动了感情,我想要让你成为我的妻。但我没想到军营里会有奸细,我的疏忽让我付出了惨烈的代价,我失去了你。”
讲到这里,沈辞停了下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将女孩子抱在怀里。
”我虽活了下来,但失去了记忆,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四处寻寻觅觅,我一直以来寻找的那个人,是你,姜离。”
他不记得那个女子的相貌,但是他记得,那个人有一双灵动逼人的眼睛,那人不常笑,但是开心的时候,眼睛便会变成弯弯的好看的月亮。
那人不怎么爱说话,难得开口,声音却是很好听的,黄鹂一样清越,明明年纪不大,却偏偏总是故作深沉。
那个人是一名刺客,有一身的好功夫,却又会舞剑,动作柔中带刚,让人看了移不开目光。
他终于找到了那个人。
这个世界上,只有那一个小女子,明明很怕死,却总是挡在他前面,也只有那一个人,会唤他阿辞。
听到最后,青黎鼻子发酸。
“大约是老天爷比较喜欢我,让我借体重生,又来到了你面前。”
沈辞欢欣异常,紧紧的抱住怀中人。怎么也不撒手。
“上天怜我,终是把你还给了我。”
“可是我模样没有以前美。”
沈辞哈哈大笑,伸手揉着青黎的脑袋,“那又如何,我爱的是你的灵魂。”
青黎终是放下心来,安心的将自己埋在沈辞的怀抱里。
她如今不再是刺客,有了她前世奢求的平凡身份,她可以放纵的去欢喜、去感受、去爱一个人。
幸运的是,那个人心里也有她,哪怕忘记了一切,但从未忘记过她。(原标题:《念念不忘心上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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