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沉默”的网约车司机：被劫财劫色，却申诉无门

  2018年春天，一位名叫Samuel的Lyft司机，在洛杉矶市中心一个繁忙的十字路口接了一个穿着蓝色牛仔裤的年轻人。当时，47岁的Samuel已经大约在Lyft上接了三千单。

  当Samuel加速起步时，他的乘客慢慢向他靠近，并且拔出了铜指节。乘客用右手的手指把它们连在一起，然后举起拳头，打在了Samuel的脸上。他问道：“你的命值多少钱？”洛杉矶警察局的一份报告显示，在要求Samuel交出他的iPhone和借记卡之前，他强迫Samuel绕道进入一个居民区。

  很快，Samuel来到了一条两旁种着棕榈树的死胡同，从那里可以俯瞰101高速公路。那人让Samuel下车，摘下他脸上的眼镜，在他的口袋里寻找现金，然后把他推过护栏，滚下一个陡峭的峡谷。当Samuel从30英尺高的地方摔下来时，那人驾车飞驰而去。Samuel跌倒时，脚踝和腿都扭伤。一位住在附近的妇女帮助了他，之后Samuel叫了一辆救护车。

  第二天，Samuel收到了一份通知，内容显示Lyft已经注销了他的账户。当Samuel联系Lyft并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时，Lyft公司的代表为这个错误表示道歉。Lyft告诉Samuel，他们会调查这起袭击事件，并保证他不会再和这名乘客配对。（声明中没有具体说明这名男子是否还会出现在app上。）警方找到了Samuel的车。Samuel表示，几天后他的账户被重新激活。

  自8月1日以来，至少有27名Lyft用户起诉该公司，称其司机在该应用上进行了人身攻击。这些诉讼称，该公司在保护其用户方面做得不够。一些投诉称，Lyft允许被控强奸和侵犯的司机继续使用该应用。在其他一些案件中，Lyft据称没有对涉案司机进行充分的背景调查。许多人声称，如果乘客向Lyft寻求有关司机不当行为的帮助，Lyft就会解雇他们。上周，康涅狄格州民主党参议员Richard Blumenthal致信Lyft和优步，对这些平台上的乘客安全表示担忧。

  虽然Lyft忽略乘客安全的担忧已经凸显，但司机控诉，Lyft甚至更少保护他们免受乘客的攻击和骚扰。

  “你觉得女乘客很难投诉？试着做一名女司机，并投诉一名乘客，”一位为Lyft和Uber开车的女士说。“你永远听不到回音，而在大多数情况下，用户仍然能够使用平台。”

  Samuel表示，这家拼车巨头没有支付他的住院费，没有补偿他被偷的iPhone 7和钱包，更没有支付他三个月的无薪康复费用。由于Lyft和Uber司机以及其他零工经济的工作者被归类为独立承包商，而不是雇员。因此，公司无需负责支付工人补偿、残疾休假、医疗保险费用、或其他法律规定的大多数全职雇员享有的损害赔偿。

  “Lyft一分钱都没给我。他们只是为所发生的事情道歉了一千次，”Samuel说。据警方报道，那天他损失的现金和物品值1270美元，其中还不包括医院账单和他在受伤和创伤恢复期间损失的三个月收入。

  “我真的很害怕。他有我的驾照和借记卡，上面有我所有的信息。我害怕他会伤害我的家人。我一直很害怕。”袭击事件发生后，Samuel就不再为Lyft开车了，而是开始送披萨。

  司机们指出，Lyft和Uber的乘客不需要使用真实姓名，也不像司机那样接受背景调查。乘客可以使用预付借记卡，也可以为自己以外的乘客预订车。

  公平地说，强奸和性侵指控不仅困扰着Lyft。Uber自身也有备受关注的安全问题。但自2016年以来，Lyft的市场份额几乎翻了一番，部分原因是Lyft宣传自己相较Uber来说，是“更安全”的替代品。

  对于被雇佣的司机来说，人身攻击一直是个问题。根据2010年职业安全与健康管理局（OSHA）的一份报告，这些司机在工作中被谋杀的可能性是其他工人的20倍。但专家认为，与传统的黄色出租车相比，Lyft和优步遭遇攻击和不当行为的频率和严重性可能更大。加州大学黑斯廷斯分校（UC Hastings）的法学教授Veena Dubal，专注于研究零工经济和出租车行业，他表示，这在一定程度上这是因为从事拼车的女驾驶员比传统的出租车更多，但同时也因为拼车公司缺乏对该行业的监管。

  20世纪90年代，洛杉矶、芝加哥和纽约等城市的出租车司机通过了要求安装防弹隔墙的法律，以保护司机不受乘客伤害（反之亦然）。包括西雅图、旧金山和奥斯汀在内的第二波城市后来要求黄色出租车公司为其车队提供监控摄像头。

  研究表明，在需要监控摄像头的城市，出租车司机的他杀率要低三倍。（在防止司机受到攻击方面，安全摄像头比粗糙的塑料隔板更有效，这一点值得注意，因为它们的安装成本要低得多，尤其是考虑到绝大多数拼车车辆并不是专门作为出租车设计的。）Uber和Lyft的车辆不需要提供隔墙或监控摄像头；这些法律中有许多是在拼车应用出现之前制定的。一些从事拼车的司机已经开始自己购买摄像头。

  当被问及Lyft为何不向其司机提供摄像头和隔板时，一名发言人回应称：“绝大多数Lyft司机在为Lyft开车时使用自己的私家车，因此我们在要求具体修改方面的能力有限。”全国90%以上的司机每周开车少于20小时，76%的司机每周开车少于10小时……也就是说，没有什么能阻止那些希望进行这些改装的司机安装它们。”

  Lyft反对为司机提供标准的安全功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坚持让司机控制自己的工作条件——他们在自己的车里选择何时何地开车。这一争论使得公司在快速扩张的同时，推卸了为工人提供基本福利和劳动保护的责任，比如工人补偿、加班费、健康保险和基本的安全保障。但Lyft的逻辑似乎有些不足，因为人们认为，Lyft会从每辆车的收入中抽取一大部分，用以作为工资，并且他们还有权雇佣和解雇司机。

  2014年，纽约市要求所有出租车公司在车内张贴一个乘客可以看到的标志，上面写着：“注意，殴打司机最高可判处25年监禁。”立法者将Uber和Lyft司机排除在法律之外。在许多城市，出租车司机被要求在遭遇袭击时要立即联系警察。

  当质疑为什么Lyft不为司机提供这些标志时，发言人表示：“虽然我不能具体地考虑这一点，但我们有数百名员工在许多专门的团队中，包括产品、增长、支持，以及更多的工作在全程努力保证乘客和司机的安全，具体从司机从业资格到工具，从坐车过程和app功能，以及处理争端。”

  这些规定不是一夜之间出台的，而是在上世纪90年代和本世纪头十年，司机在城市中心组织了几十年之后才最终形成。Dubal表示：“在过去30年左右的时间里，为了让司机在开出租时更安全，出台了很多严格的规定。但所有这些规定都不适用于Lyft和Uber。”

  零工工人之间的相互隔离也增加了被攻击的风险。Lyft和Uber司机无法通过该应用与其他司机沟通，但出租车司机之间有无线电，可以让他们随时与其他司机和经理联系，以获得支持。“只要你在工作中，就有总会有人在聆听，”Dubal表示。“任何时候，只要司机被杀害、殴打或强奸，这都是一件大事，因为这是一个统一的行业。去参加葬礼时，每个人都聚集在司机周围。出租车司机之间有我们在应用程序上没有的友情和社区。”

  Lyft表示，当遇到危险时，司机应该首先联系警察，而司机向公司报告事故的最佳选择是点击应用程序中的“联系人”按钮。“如果问题不符合菜单中的任何项目，司机可以要求客户支持助理伸出援手，”这位发言人说。“如果你觉得自己的安全受到了威胁，拨打911后，司机可以在一两分钟内与一位受过专门培训的助手进行实时通话。”但是司机们说，等待时间可能会非常长，而且他们的援助往往不令人满意。

  《华盛顿邮报》最近的一项调查采访了Uber和Lyft员工，这些员工都涉及安全问题，两家公司都试图减少他们对司机和乘客行为的责任，认为他们只是作为司机和乘客的平台，而不提供服务。据《华盛顿邮报》报道，在Uber那里，安全团队被教导在与所谓的受害者交谈时，要与据称的事件保持距离。另一方面，许多传统的出租车公司的车队经理要对旅途中发生的事情负责，在纽约市，他们必须为在工作中受伤的司机提供工伤补偿。

  交通专家表示，目前迫切需要更多有关拼车中攻击的数据。Lyft和Uber都承诺要在他们的平台上发布关于性侵犯、不当行为和性骚扰的报告，但都没有兑现，国会议员也开始着手调查。“在出租车行业，你可以很容易地获得这些信息。因为有很多报道，”Dubal表示。“但对Lyft和Uber来说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所有事情都是关起门来的。”

  “安全是Lyft的根本，”Lyft的发言人表示。“从第一天起，我们就制定了保护司机和乘客的政策和功能，并不断开发新的工具和流程来加强我们的平台，以此作为我们继续努力保持整个社区安全的一部分。”

  Lyft还指出，它为司机提供了应用程序内的紧急援助，这是一种双向评级系统，当5个星级中的评级不到3的时候，它承诺不再与司机和乘客重新配对，以及一个信任和安全小组，该小组负责处理24小时紧急响应热线上的攻击和不当行为的报告。该公司还在美国大多数主要城市设立了司机咨询委员会，这些委员会“旨在将基层司机的反馈直接带给Lyft”。

  9月10日，为了应对性侵犯诉讼，Lyft宣布了几项新的安全功能，其中大部分使乘客更安全，而不是驾驶员。从10月开始，该应用程序将要求司机与美国最大的反性暴力组织强奸虐待和乱伦全国网络（RANN）合作，接受强制性的性骚扰培训，以及持续的车管所背景调查。当天，来自Lyft总裁John Zimmer的一封信宣布，司机和乘客都将很快收到一个来自应用程序的通知，询问是否需要在出行时间比平时更长的时候提供支持（该功能依赖于数百万次驾驶的数据）。今年4月，Lyft对其司机进行了持续的背景调查。

  这些变化是受欢迎的，但许多司机表示，他们在使用这款应用，以及与其负责重要响应热线的信任与安全团队联系时，经常出现糟糕的体验。

  萨克拉门托的Lyft司机Erica Mighetto表示，她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受到乘客的骚扰。她说道：“在星期五或星期六晚上，当我接单有20或30次的时候，很可能有一两个乘客把事情做得太过分，我肯定受到过性骚扰。”Muffelto被问到要不要约会，有男性触摸她，并跟她说一些“隐晦的卖淫理由”，他们表示会按照她在Lyft的薪水给她钱，“只是为了去酒吧和他们一起玩”。

  有一次，一个想和她共度晚宴的乘客使用了“丢失物品热线”，这原本是为了让乘客在下车后忘记带钱包或其他物品时所用，但这位乘客给她打了15次电话。Mighetto表示，她在报告中称，乘客使用了Lyft的24小时紧急响应热线。“我们不希望你在旅途中感到不舒服。我保证你不会再和这个人配对了，”一位Lyft的代表在写给Mighetto的电子邮件中承诺道。

  当司机或乘客的投诉导致车辆无法使用时，该公司不会通知他们，不过这种事情确确实实在应用程序的两端都会发生。

  Nicole Moore是一个Lyft司机，还是共享驾驶员联盟（Rideshare Drivers United）在洛杉矶的组织者。她认为，Lyft青睐的解决方案是当有驾驶员投诉的时候，公司便不再将这个乘客和投诉的司机配对，而不是去解决骚扰或攻击问题本身，“怎么没人考虑到下一个碰巧遇到这名乘客的司机？万一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怎么办？”

  “关键是Lyft和Uber没有充分考虑安全问题，无论是司机安全还是乘客安全，”Moore继续说道。“我们把这些事情视为同一个问题。如果你报告了什么，就应该受到严肃对待。”

  Missy Waddell是一个34岁的来自萨克拉门托的Lyft司机，在三个平台上驾驶超过两万次，她说她必须开始在Twitter上发文，以引起Lyft对应用程序上正在发生的事件的注意。她表示：“我得到了机器人的道歉，这是种脚本化的回应……任何报告都会造成极大的创伤。”

  Waddell说她被乘客亲吻、猥亵、吐唾沫、嘶吼。2017年，在去旧金山机场的途中，一名男子突然打开一瓶啤酒，开始询问Missy的政见，称她为“白痴”和“狗”，并告诉她这样的人要赶紧“去死”。她还说乘客抓住了她的脖子。

  她给Lyft打电话报告了此事，并与一位代表进行了交谈。Waddell表示，Lyft的员工在电话里咯咯笑着。Lyft随后审查了这通电话，并在一封电子邮件中道歉。一位信任和安全代表写道：“我听了有关电话，我对你在通报如此令人震惊和恐怖的事件时所受到的服务，以及我们缺乏的敏感性感到沮丧，我很抱歉。”

  最近在加利福尼亚通过的一项被称为AB5的法律，可能迫使Lyft、Uber和其他应用程序为员工提供就业保护和安全措施，这些公司长期以来一直回避这些措施。

  AB5将于明年1月1日生效，它可能会将零工经济工作者重新归类为雇员，而不是独立的承包商，这会迫使Uber、Lyft和DoorDash等应用程序支付员工补偿、失业和伤残保险、病假、加班费和最低工资。如果根据新法律重新分类，Lyft和Uber司机可能有权成立工会，司机工会可能会要求这些公司采取更严格的安全措施，并且提高透明度。

  “如果司机被视为雇员，公司将有更大的义务去创造一个安全的工作场所，所以他们更有可能报告这些事件，并采取措施来保证司机的安全，”Dubal表示。“他们不仅要为员工的薪酬和医疗保健买单，而且在法律上也有义务创造一个安全的工作场所。将有实际的财政激励来保持司机的安全。”

  Lyft和Uber，以及DoorDash，都承诺在2020年的投票中各自拿出3000万美元来废除该法案。

  共享汽车驾驶员联盟的组织者Moore表示，“司机的车被乘客偷走，然后就会被停用。这比荒野西部还西部，完全没有规则。”Moore在建立迫使立法者通过AB5法案的驾驶员基础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我们真的是在为监管共享汽车公司而战。我们希望被正确归类为员工，让他们对我们和乘客的安全负责。”

  来自萨克拉门托的Lyft司机Mighetto表示，当她报告乘客时，Lyft很少回复她，AB5将通过迫使Lyft像对待真正的员工一样，来帮助司机们解决问题。“90%的情况下，当我报告一个乘客时，我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我认为，Uber和Lyft称我们为独立承包商是在掠夺我们的人力资源。AB5将是为我们维护这些权利的好途径，我们需要真正解决这个重要的公共安全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