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防空防火紧急疏散演练,在之后的十个多月间,成了杜玲(化名)挥之不去的噩梦。
发烟罐中释放的不明成分的烟雾,让这个年仅13岁的女孩在7天时间里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尽管经过抢救后她最终转危为安,但病魔并未走远。口鼻出血、身体乏力及皮肤过敏等症状让她至今无法返校上学。
这起发生在2015年9月18日的防空防火紧急疏散演练事故,曾让甘肃省天水市逸夫实验中学的190余名学生进了医院,其中37人重症。经与家长核实,时至今日,仍有十余名学生身体存在异常,其中两人休学,一人坐在轮椅上。
家长们至今仍不明白,疏散演练中使用的发烟罐,何以会让孩子产生昏迷、咳血、中毒性精神障碍等症状。
7月13日,一名学生家长向澎湃新闻表示,事发至今,他仍不知道学校使用的发烟罐的主要成分是什么。
家长们说,事故发生后,官方的调查及处理结果并不完全透明,此事在当地甚至有“学校错将毒气弹当烟雾弹”的传言。家长提供给澎湃新闻的一份“调查报告”称,事故中所使用的发烟罐系军用品,学生系“混合气体中毒”。
7月19日上午,天水市委宣传部相关负责人向澎湃新闻否认这份报告,表示在事发后,市委市政府曾组织专家对事件进行调查,对烟雾成分进行分析,“由于当时采用的发烟罐为军用品,并未对外公布,但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告知学生家长了。”
该负责人表示,事故发生后,官方曾对相关责任人进行处理,涉及人防、教育局及学校等有关单位的多名干部,但这一情况也未公开。至于中毒人数及恢复等相关情况,需向教育部门了解。
疏散演练后部分学生咳血被送进I CU
听到指令后,学生们迅速冲出了教室。杜玲在奔跑中不慎踢倒了放置在楼道的一枚发烟罐。发烟罐发出的烟气味有些刺鼻,她感到有些头晕,下意识地将捂在口鼻处的湿巾紧了紧,强忍着和同学们一起跑下了教学楼。
杜玲日前向澎湃新闻回忆起2015年9月18日下午进行的这场紧急疏散演练时说,当天学校初一(7)到初一(12)班的学生接到演练通知,有老师曾提醒,下午到校时要带上湿巾,紧急疏散时要用湿巾捂住口鼻,尽量弯下腰,“做得逼真一点”。
杜玲回忆,学生们跑出教学楼后不久,接连出现头晕、呕吐等症状。很快,救护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进了学校。
杜玲的妈妈刘慧(化名)接到电话时已是当天下午4时许。她称,一名学生在电话中告诉她学校出事了,她挂掉电话立刻驱车赶往学校,此时出现不适症状的学生已被陆续送往多家医院治疗,杜玲被送往天水市中医医院。
刘慧与丈夫随后赶到医院,看到杜玲正在一张桌子上,旁边五六名学生正使用雾化机治疗。“杜玲由于咽喉严重充血肿胀,已说不出话来,只能抱着我拼命地哭。”刘慧说。
事发后,媒体对此事作了简单的报道。
次日,新华网曾刊发一篇报道称,甘肃省逸夫实验中学9月18日下午组织初中一年级学生举行防空疏散演练,由于烟雾过大,部分学生出现身体不适被送往医院观察治疗,“天水市教育部门不愿透露受影响学生人数,部分网友发帖称,该校初中一年级7至12班学生大多出现不适,仅天水市第一人民医院就收治学生60余人。”
同年9月25日,甘肃《西部商报》报道称,此次事件中受到影响的学生具体人数为191人,“其中重症37人,截至昨日(2015年9月24日),20名重症学生已陆续被转至甘肃省人民医院、兰大一院和兰大二院3家省级医院接受监护治疗。”
杜玲是被送往省级医院的20名重症学生之一。刘慧称,2015年9月21日,杜玲被连夜送往兰州大学第二附属医院,病历显示,当时她已经陷入昏迷,昏迷前曾出现腹痛、咳血、呕吐、呼吸急促等症状。
转院后,杜玲当即住进了I CU病房(重症监护室),3天之后才转到普通病房。刘慧说,杜玲刚进I CU病房,医院就下了病危通知。
在见不到女儿的那三天里,刘慧反复猜测:“到底吸入什么样的烟雾,能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将孩子祸害成这样?”
重症学生中十余人担忧出现“后遗症”
尽管曾意外踢倒一个发烟罐,但杜玲称她并未看清那发出浓烟的物体是什么样子。
实际上,在疏散演练开始之前,发烟罐曾出现在初一9班的教室里,班里的学生王萌(化名)仍记得那是3个圆柱状的罐子,“大概有20多厘米高,直径有十几厘米”。
2016年7月14日,王萌向澎湃新闻回忆称,事发当天,初一(7)班的同学先冲出教室,但由于错把准备哨声当成演练开始哨声,当时发烟罐尚未引燃,“所以在那次演练中(7)班的同学受到影响的人最少”。
王萌称,她看到演练时学校一共引燃了3枚发烟罐,“一枚放置在3楼楼道,一枚在1楼,还有一枚我记不清具体位置了”。
“发烟罐被引燃后,一个老师把我们9班部分学生拦在教室,说烟雾太大,让我们等会再出去。”王萌说,烟雾后来逐渐从楼道扩散到教室,她与同学们从没放发烟罐的侧面楼道逃至操场,她看到很多已被疏散至操场的学生都在呕吐。
王萌说,第二天一大半学生都没到学校上学,“几天后,症状比较轻的同学先后返回了学校,还有一些比较严重的几个月后才回来。但同学们回来后都胖了一大圈。”
刘慧说,快速发胖的现象,几乎出现在她见过的所有住院治疗的学生身上,短短两个月时间内,她女儿杜玲的体重从90斤增加到了120斤。这引起了她和其他家长的担忧,他们四处咨询,不少家长认为,发胖是由于使用激素药物引起的。
杜玲的病例显示,医院为她使用的药物名为“甲强龙”,用量为40mg每天。公开资料显示,“甲强龙”是一种糖皮质激素药。
另一名学生的家长王娜(化名)告诉澎湃新闻,她的孩子最初被送往省医院时,与杜玲症状相似。2015年9月30日,医生找家长们分别谈话,称“不能确定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这让家长们一度陷入恐惧。同年10月2日,14名重症学生家长联名向天水市人民政府写了一封请愿书,要求转院,未得到准许。
经过两个多月治疗,2015年11月23日,有关部门为这些学生集体办理了出院。病历显示,那时杜玲仍有腹痛、口鼻出血等症状。回想到医生此前的话,加之杜玲精神不振、记忆力减退等症状,刘慧开始担忧未来女儿身上是否会留下后遗症。
这种担忧很快在学生们身上得到了体现。出院后不久,杜玲身上不断冒出红疹、水泡,手掌皮肤也开始溃烂脱皮。
澎湃新闻通过与家长们逐一核实发现,最初被转院至兰州的20余名学生中,至少有13名学生至今仍存在气短、关节疼痛、免疫力下降、乏力、白细胞数量降低、皮肤过敏、视力下降、尿床及抽搐等症状,两名学生因身体状况休学至今。
这些症状被家长们认为是演练事故留下的“后遗症”。
2015年9月30日,14名家长联名向天水市政府写了一份请愿书,要求为学生转院。 家长 供图
事发近一年发烟罐成分仍未公布
就在家长们为孩子的病情四处奔走复查时,一名重症男学生“因股骨头坏死而造成残疾”的消息,开始在家长之间快速扩散。
2016年7月11日,这名男学生被父母用轮椅推至天水市政府门前讨要说法。目击者拍摄的现场视频显示,当时,这名学生的母亲情绪激动,光着脚站在马路中央,向周围人群大声呼喊,言语间不断出现“毒气弹”、“200多学生”、“毒害”等字眼。
实际上,天水市逸夫中学九一八演练事故在天水当地广为人知。澎湃新闻在近几日走访发现,不少市民都能讲清事情经过,但对于事件原因各有各的说法。
为何疏散演练中使用的发烟罐能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目前有三种说法,一种说法称,烟雾弹过期导致其中产生有害物质,在释放过程中对学生身体产生影响。
另一种说法认为,学校在疏散演练前错将毒气弹当成烟雾弹进行燃放,致使大量学生中毒。这种说法大多流传于受害学生家长之间。
还有一种说法源于官方调查报告和媒体公开报道,称事故原因系学生未按照演练要求进行疏散,吸入过量浓烟所致。
学生家长向澎湃新闻提供的一份《天水市逸夫实验中学“9·18”事故调查情况》显示,事故中所使用的发烟罐系军用品,“经国家医学专家组认定,造成部分学生和老师呕吐、咳嗽、眩晕等症状的原因,系混合气体中毒”。
这份调查情况报告未加盖公章,落款为"9·18’事故调查组”。
据学生王萌回忆,演练当天确实有部分学生未带湿巾,但在演练开始前,学校已负责发放到位。而杜玲在演练过程中曾用两块湿巾捂住口鼻,依然造成重症,杜玲的母亲刘慧提供的照片显示,杜玲当时使用的湿巾在事后已布满黑色粉状物。
让刘慧不满的是,官方的调查报告中,只字未提混合气体的成分。她认为,这在一定程度上也给他们的后续治疗增加了阻力。
“事发到现在孩子已经休学快一年了,官方对外公布的信息却十分有限,我们只想知道真相。”刘慧说。
官方:已调查并处理一批干部
7月19日上午,澎湃新闻分别访问天水市教育局、卫计委、天水市第一人民医院及天水市逸夫实验中学。有关人士称,事件发生后,天水市政府曾成立事故调查组,由一名张姓副市长主管,调查组由教育、卫生等主要牵头,但上述部门对调查内容不便透露。
随后,天水市委宣传部有关负责人向澎湃新闻表示。事发后,市委市政府曾组织专家对事件进行调查,对烟雾成分进行了分析,“由于当时采用的发烟罐为军用品,并未对外公布,但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告知家长了。”
该负责人否认了上述家长手中的调查报告,并称政府确实出过一份调查报告,但并未公开。
该负责人表示,事故发生后,官方曾对相关责任人进行处理,涉及人防、教育局及学校等有关单位多名干部,但这一情况也未公开;至于中毒人数及恢复等相关情况,需向教育部门了解。